“轰隆隆隆——”
地府传来剧烈震荡，刮骨阴风从殿外呼啸而入，瞬息间扑灭殿内烛火。
“不好，地下黄泉喷发了！”
不知是谁最先喊出声，殿内往生者们顿如惊弓之鸟。
“‘黄泉腐骨，不分老少！’喷发还得了？快！赶紧把殿门关上！别让外面黄泉涌进来！“
“凭什么关门？！你们殿内的要命，我们殿外的就不要命吗？！救命啊，判官！让我们进去，别丢下我们！”
殿内的想关门，殿外的想开门，双方为保性命角力不下。
判官们如沧海一粟，身不由己地浮沉在山海之隅。
“大家不要慌，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大家安全！”
莫偃舟白费口舌，根本无人理会。
“别挤了，门！门要被挤坏了！”
话音未落，只听“嘎呀呀”一阵怪响，查察司对开的两扇殿门应声而倒！
“闪开！快闪开！”
莫偃舟算是距离最近的判官，见殿门倾落，生怕砸到往生者，当即结印施法支撑！
“莫偃舟，不可对殿门施（法）……”
“嗡——”
池羽鹤的话说晚了，莫偃舟被自身术法尽数反噬，非但没能阻挡殿门倾倒，还险被当场剥离生魂！
“快，跑……”
莫偃舟说出第一个字时，已觉喉头腥甜翻涌，强撑着开启护盾，帮助殿门附近的往生者逃离。
“来不及了……”
眼看殿门倾倒在即，莫偃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既然不可施法阻挡，那便以肉身……多为她们争取一点时间吧！
“莫偃舟，你要干什么！你疯了！那不是你能挡得住的，快回来，你不要命了，莫偃舟——”
将全部法力灌注周身，莫偃舟将自己瞬间锻铸成铜墙铁壁，逆行冲到最前，坚定地仰头伸出双臂——
鳞蛇压顶，殿门上的铜铁浮雕毫无阻碍地折断她的双臂，莫偃舟眼前蓦地一黑，池羽鹤声嘶力竭的呼喊便再也听不到了……
*
莫偃舟醒来时，只觉得眼前仙光刺目。
她缓缓睁开眼，见判官们亦喜亦叹地围在身周，而她自己则从头到脚鲜血淋漓。
“谢天谢地，总算是救回来了……”
判官们欣慰之余，亦有余悸未消。
池羽鹤红着眼睛忍不住埋怨，“莫偃舟，你是不是傻？查察司殿门连通三恶道，内封怨魂无数，你知道有多沉吗？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放上仙界，眨眼就能把天庭压塌！”
“放眼世间，怕是连九重天上的白宙神君，也不敢夸口能以一己之力同时撑住两扇门，这可是连阎罗都只能袖手的重担，你又何必一力承挑？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居然，这样厉害……”
莫偃舟自嘲一笑，也有些后怕，“我还真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了……”
莫偃舟蓦地想起一事，放心不下地看池羽鹤，“差点忘了，前辈，我只挡住了一扇门，那另外一扇有没有砸到……”
“没有，当然没有，”池羽鹤恨铁不成钢，抢先截断莫偃舟的话，“查察司又不是只有你一人，你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操心别人，我说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羽鹤……”
佟判官语带不忍，“小莫判官刚醒，就算是关心，也要一步一步来嘛，急不得。”
佟判官笑着调和气氛，对莫偃舟道：“小莫判官，你别介意，羽鹤也是关心则乱，她这人最是嘴硬心软，你看她，刚刚为你眼睛都哭肿了！”
“我才没有，那是，被风吹的……”
池羽鹤实在不擅长撒谎，索性拉其他判官下水，“要说哭，她们刚刚都比我哭得声音大！”
“诶，有你这么出卖队友的吗？”
众人齐齐抗议，气氛顿时活泼起来。
其他判官很快七嘴八舌地加入谈话。
“好吧，我承认，刚刚差点吓死我了！小莫你马上就要被砸死了！要不是辜头儿正好赶上，捞了你一把，你现在可能已经……总之，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拼命了，这才刚来第一天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被前辈们的关心包裹，莫偃舟十分感动。
“偃舟无知莽撞，让前辈们费心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诸位前辈，请受偃舟一拜……”
莫偃舟说着要起身叩拜，立马被判官们联手按住。
“快别动，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救了那么多往生者，不知给我们省去了多少麻烦，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就是，就是，你这回伤得不轻，至少得躺三个来月才能见好，这段时间就安心养伤吧，别的事情有我们在，你就放心吧……”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室外走入一位中年男判官，未语先笑，面容和善。
“辜头儿。”
自责没照顾好新人的池羽鹤，心虚地低下了头。
辜朝期颔首，跟众判官打过招呼，快步走到莫偃舟床前。
“小莫判官醒了？不知伤势如何？”
“多谢辜首领关心，方才听前辈们说，是您出手相救，我才侥幸得免于难，偃舟无以为报，今后但凭首领跟前辈们差遣。”
“小莫判官言重了。”
辜朝期欲言又止，看了众位判官一眼，“我与小莫判官有些话要说，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
众判官纷纷告辞。
“那小莫你好好养伤，等你有空了，我们再来看你。”
“好，多谢前辈，前辈们慢走。
一行人陆续而去，池羽鹤有些不安地留在最后，悄悄给莫偃舟递了个眼色。
“？”
可惜，莫偃舟没看懂。
—
辜朝期问了下他去仙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的说，就是从莫偃舟入职到查察司殿门崩塌的全过程。
莫偃舟尽可能地配合他回忆，当然，其间自动省略了池羽鹤的所有抱怨。
查察司殿门砸下来的尾巴，被辜朝期赶上了，自不必多说。
辜朝期重点问的是命簿崩坏的细节。
“不瞒你说，命簿这次是彻底坏了，各司都在自查，小莫判官你，怕是有些麻烦……”
“辜首领的意思是？”
辜朝期索性开启回溯阵法，只说：“看看就知道了。”
所谓回溯阵法，即是将从前发生之事原样重现。
莫偃舟清晰地看到，查察司内，从往生者插队到重序井然，自己埋首公务，不多时，玄衣男子上前，报上名姓。
辜朝期恰在此时，冻结了法阵。
莫偃舟不明所以，看向辜朝期。
“小莫判官莫急，接下来的一切，你肯定很熟悉，池羽鹤抱怨命簿断联，三次重启失败，紧接着，查察司所有判官的命簿几乎在同一时间彻底断联，是不是这样？”
莫偃舟点头。
辜朝期凝眸，“除此之外，小莫判官，可有注意到其他……细节？”
“其他……细节……”
莫偃舟脑内骤然闪过那滴不知何时落在命簿之上、连同命簿一起消失的——
“朱墨！”
辜朝期颔首，“不错。想知道那滴朱墨是何时滴落在命簿上的吗？”
辜朝期随即撤回封冻，回溯阵法继续——
莫偃舟清楚地看到，玄衣男子报上姓名后，自己悬停在命簿上方的判官笔下意识向左勾动了一下，仿佛正要提笔写下一个“莫”字——正是这个细微之举，令饱蘸的笔尖瞬间落下一滴朱墨！
朱墨滴落之时，恰是莫偃舟抬首补问之际，而后，池羽鹤的咆哮爆发，“天杀的！命簿又崩了！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四次了！第四次！”
真相水落石出。
“……”
莫偃舟无地自容。
原来令命簿崩坏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对不住，我之过，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莫偃舟垂首。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辜朝期索性直言，“既如此，我便正式代表查察司、判官部、全体司部首领以及十殿阎罗，郑重向你宣布：莫偃舟判官，经过慎重调查，由于你的工作失误，直接导致地府命簿瘫痪，后果严重。念在你是新人，此前又曾勇救往生者千余性命，地府综合考量后，决定给出两条处理意见，你可自行选择其一。
“一是保留职级，承担命簿全部修护功德，以及由此导致的地府吏员误工费、加班费等其他功德费，用时保守估计一个月，上不封顶。
“一是主动离任，无须承担任何功德费，地府将不再追究责任，你亦可另谋高就。
“两条意见宣读完毕，莫偃舟，望你慎选。”
“我选第一个。”
莫偃舟想也不想，径直作答。
辜朝期眉头微皱，“小莫判官，不必急于作答，且不说巨额的地府命簿维修功德，单说误工费加班费这些，你可知道全部吏员加起来，仅每日就要多少功德？遑论‘保守估计一个月且上不封顶’，又将是多么恐怖的数字吗？”
“退一步说，就算小莫判官你福泽深厚，可仅凭你一己功德又能抵偿几何？况且你如今重伤在身，便是要积攒，又如何远水解得了近渴？”
“……”
辜朝期说得句句在理，莫偃舟无法反驳。
“若你是担心颜面有损……”
辜朝期语气渐渐和缓下来，劝慰道：“地府念你护往生者有功，自会严令保守秘密，绝不对外透露你的身份，更不会用‘临时胥吏’一说来污你声誉。若你不放心，我亦愿意出面作保，促成地府与你结成明文法契……”
“不是这样的，辜首领，”莫偃舟羞愧地打断辜朝期的提议，“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不想做一个逃兵。”
莫偃舟也觉得这话听上去很傻，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下去，“您也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只是想承担起我应付的那份责任。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自有义务妥善解决。”
“您的好意，偃舟铭感五内，但这两个选择，无论您问我多少次，我都只会有一个答案——我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一定会赚到足够的功德，我可以向您保证……”
“两个月。”
辜朝期摇头叹息，打断了莫偃舟的剖白。
“小莫判官，你可知地府留给你的兑付时限，只有两个月……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极限了。原本的时限是一个月，若不是念在你护往生者有功又重伤未愈，莫说是两个月，怕是一个月多一天都没得商量。
“你要知道，地府命簿崩毁，受牵连的不止我们查察司，其他各司各部各阎罗殿哪能毫无怨言？补救的工作总有着人去做，千头万绪，诸般繁琐……对不住了，小莫判官，除此之外，我实无能为力……”
“偃舟明白，多谢辜首领考虑周全，您的恩情，我定此生铭记。”
莫偃舟忍痛伸出断折的手指，画誓结契，“两个月足以，若两月之限，我莫偃舟未能兑现承诺，甘愿离任，绝无怨言！”
辜朝期向上摊开掌心，接住从莫偃舟处飞来的赤字誓约，缓缓将其握在掌心。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