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偃舟休养了近一个月才能恢复行走，其间还要多亏了查察司的前辈们送来无数天材地宝，她的伤势才能好得这样快。
池羽鹤昨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经过查察司的全员努力，终于成功说服地府各司部联名提请，自愿放弃误工费与加班费等诸项功德费。
也就是说，莫偃舟只需在剩下的时限内凑齐命簿维修功德，便可继续留任地府！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莫偃舟激动得整晚没睡着觉。
虽说，被仙界克扣了千年的命簿维修功德，于莫偃舟而言，依旧是个庞大的数目，可前辈们如此待她，莫偃舟又怎敢轻易辜负？
莫偃舟辗转反侧，决定先去人界碰碰运气。
俗话说：地府一天，人界一年。
虽说地府时限仅剩月余，可换算成/人界却有足足三十年。
人间时有不平事，总要有人除暴安良，聚沙成塔，总要试试才好，没准这功德真让莫偃舟攒到了呢！
说干就干！
莫偃舟信心满满，索性带上法器，天不亮就出发！
莫偃舟运气不赖，初来人界，便疑似撞上了一桩功德！
昙云国国都景波城东南角，最繁华的街衢之北，正乌压压围拢了大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个白净的富家公子，身着华服锦缎，头戴璀璨金冠，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很有钱”的气质。
莫偃舟尚在云中，便远远听见众人指斥声中，夹着几声愤懑的咆哮。
“救命啊，要打死人了！当街滥用私刑！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住手！”
莫偃舟凌空投鞭，当即圈住了打人者的手腕。
“什么东（西）……鬼啊——”
打人的小厮顺着直立的鞭梢往上瞧，见头顶上方浓云中突然现出一个人影，“嗷”一嗓子嚎开，众人也跟着唬了一跳，围观的圈子当即散开一寻有余！
莫偃舟以身相护，挡在伤者与围观者之间，抬手将鞭子收回腕间，正要转身察看伤者——
“你是何人？难不成是这贼人的同伙？”
富家公子大着胆子在莫偃舟身侧叫开。
莫偃舟脚步一顿，“贼人？”
“正是！”
富家公子的小厮们很快随声附和，“他偷了我家公子的钱袋，我亲眼看见的，钱袋就在他身上还想抵赖！这种人，就该拖去府衙，狠狠吃上几大板才会长点记性！”
“难怪我见他一路上鬼鬼祟祟，原来如此！”
“真是可惜了这张俊脸，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莫偃舟回首，目光顺着众人口伐所指，缓缓投向了委顿在地的少年——
乌发随风披散，拂过苍白中微透红晕的面颊，鼻梁右上方生有一粒细小的墨痣，樱粉色的唇旁尚有一缕鲜血在缓缓流淌……
世所罕见的绝佳骨相，任谁见了不生怜？
可莫偃舟眼里全无美丑。
红颜枯骨皆虚妄。
凡判官者，皆有法眼，可见“天地人”三魂，“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
虽然容貌天差地别，可莫偃舟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位容貌倾世的少年，正是月前被自己误笔的玄衣公子——墨由。
他怎么在这儿？
难不成是受自己牵累才落得……此种境地？
莫偃舟取出巾帕，上前蹲下递给他，“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
少年没有接过莫偃舟的巾帕，而是抬手愤然抹掉唇角鲜血，眸光桀骜，“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若是，便赶紧还给人家。”
莫偃舟居中持正，“改正错误，赔礼道歉，保证永不再犯，此事便可了结。”
“若我不愿呢？”
少年冷笑一声，强撑着站起，举高临下俯视莫偃舟，“你是何人？凭什么管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诸位看看，都到现在了，这小子还在嘴硬！死不悔改，简直无药可救！”
小厮们再度吵嚷开来。
“……”
莫偃舟瞬目，沉默起身，面对面回视“墨由”。
“诸位请稍安勿躁。”
莫偃舟召唤出地府专用的执法记录仪——昭真镜，索性亮明身份，“吾名莫偃舟，乃地府查察司判官，特来巡察人间功德事。”
莫偃舟先记录了富家公子及其小厮那边的说法，紧接着，又重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墨由”。
“若你声称自己被冤枉，尽可在此申诉，我定秉公执法，还你清白；”
“若你果真偷盗他人财物，理应当即归还。若拒不归还，非但触犯人间律例，亦有损阴司功德。待往生时，当受查察、阴律、罚恶等司评定，按律投往八地狱消业释罪，罪不尽者不得出……”
“好了好了，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吓唬谁呢？不就是会个法术吗？有什么了不起！走街串巷闯江湖的，哪个不会个把法术？区区法术而已，想学我也会！哼，还自称什么判官，当我是三岁小孩？我才不信，休想骗到我！”
“墨由”满脸不屑地看向莫偃舟，“况且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偷东西？他说看见了又怎么样？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那我还说我没偷东西呢！凭什么空口白牙将人毒打一顿？！这事你又怎么说？”
“判官虽为地府吏员，却也受命于天，天道在上，岂能作假？我发誓所说字字为真，绝无虚言。”
莫偃舟索性上前一步，低语揭穿，“而且你也不必狡辩，我早看见钱袋就藏在你怀中，赶紧拿出来还给失主。”
莫偃舟向他伸手，“墨由”向后急退一步，“你！”
惊叹戛然而止。
“墨由”警惕地扫了眼周遭——看客们自从莫偃舟亮明身份开始，便恭敬肃立至今，虽然未必听到莫偃舟此前低语，可“墨由”心中还是难免惊动。
他渐渐涨红了脸，还想再挣扎一会儿，“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有……”
莫偃舟见他始终不肯悔改，也不愿跟他多浪费时间，翻掌扣住“墨由”单肩，直言，“对不住，若你不肯主动交，我便只有亲自搜了——”
“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也不害臊！”
“墨由”顿时像被烫到了似的，恨不能一跳三丈高，赌气掏出钱袋，用力弃之于地。
“呸呸呸，什么好东西了！还就还，有什么了不起！你——”
“墨由”微微语塞，“总之，好男不跟女斗！碰上你，今日算我倒霉！”
“墨由”边骂边退，眼看就要从人群中退去——
莫偃舟抬腕，激射法鞭缚上“墨由”手臂，令他再难脱身，“急什么？谁说你可以走了？偷东西不该向人家道歉吗？”
“你……算什么鬼判官？！”
“墨由”看上去恼羞成怒，“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判官？居然偏袒有钱人！你没看见他刚刚指使手下打我吗？他怎么不向我道歉？你放开我！我宁愿死，也绝不向他道歉！”
“一事归一事，你为偷盗致歉，他自然也要为伤你致歉，你，过来……”
莫偃舟转头看向身旁的富家公子，后者被点到，当即乖觉上前，果依莫偃舟所言，对少年赔礼。
“这下该轮到你了。”
在莫偃舟催促下，“墨由”总算哼哼了两句，富家公子生怕再生枝节，也不管听没听清，总归连忙应下。
此间事了，富家公子与众看客纷纷恭敬与莫偃舟作别后离去，只留二人持鞭对峙，僵持不下。
“喂，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钱也还了，歉也道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莫偃舟调转昭真镜，看见自己头顶功德加一，心道：此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又见“墨由”头顶功德减一，不由心中一沉，收起昭真镜，略有些复杂地看向“墨由”。
“看什么看？你哑巴了？”
“墨由”每出口一句粗话，功德即随之衰减。
莫偃舟忍不住叹息，“若你肯保证日后不再偷盗，我自会放你离去。”
“好好好，我保证不再偷，可以放我走了吧？”
莫偃舟眼睁睁看着“墨由”头顶的功德又衰减了一分。
莫偃舟无奈摇头，“地府判官亦属神明，当面对神明撒谎，一为不敬，二为不诚。若你尽是如此不敬不诚之言，我劝你还是不说为妙，免得还未往生便债台高筑，功德衰减得这样厉害，亦无益于人间寿元。”
“……就知道吓唬我！判官很了不起吗！”
“墨由”垂头丧气地看了眼仍缠在臂上的法鞭，“直说吧，到底怎么样才可以放过我？”
“你以后可以不偷东西了吗？”
“哈！”
“墨由”忽然笑出声，“那我以后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住在哪？没钱我拿什么生活？你养我啊！”
“一言为定。”
“什么？”
“墨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一言为定？！”
“若你能痛改前非，不再偷盗，我愿照顾你的衣食住行，从此刻开始，我会对你负责，言出必行。”
莫偃舟自觉要为“墨由”此番转世负责，主动提议，“若你觉得不放心，可与我签订法契，法契一旦结成，绝无反悔，除非其中一方死亡，再无力履行约定，否则……”
“你疯了！”
“墨由”再度恼羞成怒，“你这个疯女人！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快点放开我！我不想陪你玩了，我后悔了，才不要跟你签订什么鬼契约，见鬼去吧！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你误会了，我并未想要逼迫你，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择，若你担心日后的生活，我说过我愿意照顾你，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偷盗……”
“我不听，我不听！你放开我！放开我！”
“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你这样会弄伤自己的……”
相比之下，“墨由”才更像那个脑筋有问题的，对着法鞭又咬又啃，又踢又打，很快就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莫偃舟不忍，正要撤回法鞭，岂料“墨由”竟先她一步挣开束缚，转身逃了！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个凡人……”
莫偃舟愣在原地，惊愕了好一会，才想到要追上去，“等等！别跑，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