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双手背后：“除了寻仇之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师父。”

    怀声皱眉：“何事？”

    苏灵笑道：“前几日在南岭，遇到几位贵派弟子，听他们说，奉元道长炼生魂啊？”

    怀声一震：“就是你破了南水寺的法阵，我几位师弟呢？”

    “都被我杀了。”

    怀声眼中流出恨意，沉声道：“苏灵，六年前让你捡了一条性命，今日你这是非要来醉仙派寻死啊。”

    话音未落，他抬起右手，衣袖中陡然钻出一条爪钩锁链，苏灵定睛一看，那锁链竟是用人的手臂制成，链上是无数节臂骨，前端则是骷髅人手，一点月色洒在白骨锁链上，泛起幽光。

    苏灵蹙眉，她知醉仙派炼生魂，却还不知这些人已经开始用人的身体炼制兵器，她只看到了这些，暗处没看到的，还不知有多血腥肮脏。

    世人叫她邪修，她本来觉得自己也担得起这名号，可这些日子，她竟渐渐有些心虚了。

    苏灵嗤笑一声，抬手飞出数张灵符，灵符首尾相接，竟也似一条长鞭形状，苏灵举鞭一卷，那白骨锁链就被包裹在灵符之中，她手心一攥，那堆白骨顷刻间便化成粉末。

    与此同时，三百多名弟子也在大坪两侧列开阵来，手中结印，万道金光如同剑雨席卷而来。

    云中暗雷滚滚，二月初的天，忽然有了盛夏的闷热之感。

    凛风阵阵，吹散了苏灵的发髻，她冷眼相对面前的所有人，黑气从她身上陡然生发，万点寒鸦骤现，向半空飞去，凝成光罩，将那金光剑雨牢牢挡住。

    她的面色已经极寒，暗红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冷冷道：“六年前没参与过霜林集会，没残害过苏家门众的，离开。”

    渐渐地，人群中有人收了法术，几人面面相觑，犹豫半晌，向后退了一步。

    怀声见状，竟对那几人飞出几柄骨针，喝到：“临阵脱逃者，该杀！”

    一张符篆击落了那几枚骨针，苏灵冷笑一声，问道：“还有要滚的吗，不走的人，我默认都跟我有仇。”

    又有几人退后。

    留下的弟子转换阵型，手中结印，怀声也提剑飞身而出。

    只是不等他们动作，脚下皆是一沉，怀声被拽得一个踉跄，皱眉回身一望，却见脚下一团黑雾，黑雾中有个眼冒精光的鬼影，咯咯笑着紧紧抱住他的腿，把他往地下拖。

    他胃里一阵翻滚，举目四望，却见整块大坪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这种鬼影，所有没离开的弟子，都被这些鬼影禁锢，动弹不得！

    苏灵走到甬道上，看着左右两边立着的醉仙派门众，笑道：“都说醉仙派擅于阵法，我看你们的阵法，还不如我的。”

    她说着，提着方才在门口抢来的那把剑，慢慢靠近怀声，剑尖在石板路上磨出火星，刺耳的金石声穿刺着怀声的耳朵。

    见苏灵站定在他面前不远处，他刚欲说话，苏灵提剑一挥，他只觉喉咙一凉，嘟噜两声说不出话，眼前景色倒转，他竟看见天成了地，地成了天，眼前一片血色，迷蒙两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狂风将苏灵的长发吹得乱舞，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砍下了怀声的头颅，他的头颅在地上转了几转，断颈处不断喷涌出汩汩的鲜血。

    那鲜血溅在苏灵的衣服上，可很快便渗进去看不出了，苏灵笑道：“奉元，你若不出来，我便杀光你的徒子徒孙。”

    苏灵言毕，走向下一个人，此人她也有些面熟，这些年的日日夜夜，这些面孔在她面前盘旋，他们笑得那样开怀，那样恐怖，他们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取走苏家人的性命。

    苏灵眉心蹙起，提剑穿透他的胸膛。鲜血飞溅。

    她双眼猩红，浑身杀意，鲜血顺着她的道袍往下淌，她提着剑，走过甬道，所到之处，那些人应声而倒，她走上长阶，一路杀到大殿之上。

    黑云压顶，还活着的人闻着身边浓烈的血腥味也忍不住吐了出来，眼见同门一个个倒下，他们的心理防线终于破碎，忍不住哀嚎起来。

    尸山血海，无力还击，是何等的绝望啊。

    苏灵站在大殿之上，居高临下望着这些人，她的笑容中满是凉意：“你们都是有罪之人，这般就受不了了，苏家当年可是死了一千余人，这一千条性命，何其无辜，男女，老幼，苦苦哀求之时，你们这些人可曾手下留情？你们这点痛苦怎能比之他们当日的痛苦！”

    她看着大坪上还剩下的门众，冷笑：“看来奉元不会来了，诸位不如拜在我的门下，给我磕头叫一声师父，我饶你们一命如何？”

    众人皆两股战战，倒在地上，求饶道：“灵运道长饶命，我们愿拜您为师，师父饶命。”

    苏灵仰天大笑，奉元并不看中他那些弟子的性命，可若那些弟子改换门庭，对着苏灵跪拜，无疑是将他开山立派数十载的尊严碾在地上踩，他岂能受得了这等屈辱。

    果然，远天之处传来一声仙鹤鸣叫，一紫衣老翁驾鹤而来，手中拂尘如同长了手般向苏灵抓来。

    苏灵甚至懒得用替身纸人，就应着拂尘的力道将她卷起，当被卷至奉元身边时，她微微一笑。

    那一笑过于骇人，嘴唇微抿，脸上是数道血口子，眼角微垂，眼眶里的眼珠却不翼而飞，那哪是苏灵，那是死前的苏暮山！

    奉元心中大震，后背已经起了冷汗，如同被火舌舔舐，他迅疾松开拂尘，想让苏暮山离他远一些，可后背却响起令他发冷的声音。

    “我那双眼睛，好用吗？”

    奉元背上一僵，猛然回头，可背后哪里有人，头顶一阵冷风，好似落了几滴雨，他抬袖去擦，那截紫色的衣袖上竟沾满了鲜血，

    他抬起头，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在他头顶看着他，血洞里淌着血，落了他满身。

    奉元心如擂鼓，大喝一声，在仙鹤上飞身而起，飞出数丈之远，他拔出佩剑，不断挥舞道：“出来，苏灵，别用这些小孩子的障眼法了，你不是逼我出来吗，现在又躲躲藏藏干甚！”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忽远忽近：“那是你的心魔，你怕什么，就会看见什么，你既然这么怕我父亲，为何还留着他的眼睛做的法器，让他时时刻刻盯着你。”

    霎那间，好像真的有无数双亡者的眼睛盯着他看，他登时觉得阴风阵阵，赶紧从腰间取出一串挂饰，往空中一抛。

    那串挂饰上有两个金丹般大小的圆球，光滑如玉，两枚瞳孔清晰可辨。

    一只手在空中接住那串挂饰，稳稳落了地。

    与此同时，一根灵符长鞭对着奉元拦腰袭来，奉元闪身躲过，左手将长鞭一头抓住，攥在手中，冷喝道：“早知你修为进步如此之快，六年前，就算在伏骸崖掘地三尺也该将你抓来炼尸。”

    苏灵冷哼：“你倒是依旧如此，曾经你就道法不精，现在仍是。”

    奉元受辱，左手想松开那长鞭脱身，可那符篆好像黏在他手上一般，任他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他抬头再看苏灵，她的身影又影影绰绰了，几道黑影顺着灵符长鞭快速攀爬过来，奉元看清了，那是几个被他抓去炼化成生魂的人，那些鬼影皮开肉绽，没有嘴唇，他能听见他们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瞪着那些鬼影，头暴青筋：“区区障眼法，也想……”

    “呜……”

    不等他说完，一条鬼影爬至他面前，狠狠攥住了他的舌头！与此同时，无数鬼影都顺着那条灵符攀爬到奉元身边。

    他惊恐万状地瞪着那些鬼影，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经幡，口中念诀，那些篆字旋即雪亮，灵光铸成一道灵墙，将那些鬼影逼退。

    苏灵看他狼狈挣扎，冷笑一声，她还不想取他性命，她要让他尝到蚀心抽髓的痛苦，被世人唾骂，被门徒抛弃。

    她一抬手，奉元周身便亮起一道八卦法阵，剑尖划破手指，鲜血往长剑上一抹，便是镇邪法器，她目光沉静，手夹一张符篆，念道：“四海游魂，八方鬼物，欲求欲取，请驱此处。”

    霎时，雷声轰鸣，云层翻滚，好似有东西要破云而出，苏灵挥舞长剑对天一指，而后长剑刺破石砖，立在地上。

    无数黑云从天上而来，通过那柄长剑，引入奉元周身的法阵里。

    阵里登时黑雾卷积，伴随黑雾而来的，还有凄厉的喊叫声，哭声，剑鸣声，烈火的噼啪声，风声，炸开声。

    那些黑雾剥开奉元的皮肉，钻进他的肌肤和血液，那是冤死之人凝成的滔天怨气，他们不会杀了他，但是会逼疯他。

    她坐在石凳上静静欣赏一番奉元的惨状，忽然觉得无趣了，起了身，看到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门众，他们还被鬼影束缚着挪不了半步。

    此刻，她不想杀他们，也不想管他们，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她一抬手，大殿上悬挂的经幡落入她手上，她用那黄幡擦了擦剑上的鲜血，袖中飞出一张火符，大火陡然升起，将那座富丽堂皇的大殿扑在烈烈的火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