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尔脖子上骑了三只鬼。

    叠罗汉似的。

    最下面是溺水鬼。已经被泡得又白又胖，像个胖乎乎的发面头。

    中间是吊死鬼。瞪着眼，青着脸，伸出口的长舌头摇啊摇啊摇。还有一只小苍蝇挂在舌尖荡秋千。

    最上面的还是那只头发浓密的清朝女鬼。白如尔至今不清楚她死因。女鬼阴历十一准时出现，阴历十五准时离开，月经可能不调，女鬼永远准时。一来便骑在白如尔脖子上就咿呀咿呀唱戏，唱的是才子佳人。

    不是白如尔不敬畏鬼神，也不是她胆大包天。

    白如尔出生在中元节，俗称鬼节。

    七岁生日时右眼开了阴阳眼。

    最初她只觉身边添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人，偶尔说给大人听，大人只觉得是小孩子胡诌。各路鬼怪见她神色平常，反而以为她看不见。

    和平中止于她十二岁那年。那年白如尔喜欢上了一个同龄的小男孩，两人约定长大后就结婚。小男孩神采奕奕，拉着小白如尔的手说：要结婚我得先转世。

    而后化作一律青烟消失了。

    那一刻白如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看见的一部分“人”和真实的人可能不一样。

    她后知后觉，但不笨，快速分清那些是人，哪些是另一种“人”后生活似乎回到正轨。只要不与他们对视，只要不与他们说话，她便是普普通通小学毕业生一枚啊！

    但鬼也有社交媒体。

    《人类成功超度鬼魂》的新闻在鬼界广为流传，她成了鬼口中的“通灵师”。

    一群鬼找到她，要求帮忙超度。

    啊，不是。

    超度不去找和尚，不去找道士，找她做什么啊？她连完整的经文也念不出一段啊！

    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鬼骑脖输出。

    要不帮忙，要不骑她一辈子。少的时候三两只，多的时候十几只。虽然灵魂不算重，但不是完全没有重量。鬼少时白如尔站得笔直，鬼多时她脖子前倾严重。

    她这样算不算被鬼霸凌？

    霸凌常见。

    被人霸凌还可以找老师家长警察局，实在不行上网求助。但被鬼霸凌该找谁？如今捉妖师、捉鬼师比鬼还稀奇。

    白如尔也曾请过道士、和尚前来帮忙。但道士是假道士，和尚是假和尚，不仅没有抓到鬼，还让她痛失两百人民币。不过假和尚的一句话却点醒了她。

    假和尚说，人的灵魂滞留在世上是因为有一些放弃不了的东西，只要解决了他们的心中所念，便可以祝他们早登极乐。

    求人不行，便求己。

    解决不了阴阳眼的问题，便解决阴阳眼看见的各种灵魂。

    她不会法术，但会动脑。

    今天最下面是溺水鬼，白如尔总觉得脖子上湿哒哒的。

    听过溺水鬼的诉求，白如尔扫辆小黄一路直行。

    前方是一片拆迁区，只拆没修的那种。说好的拆掉老屋，改建新屋，说好的要修建彰显身份地位的高级电梯小区，但因出现了资金断流现在只剩一片荒芜，瓦砾中裸露的空地上有几分绿意，各种蔬菜生机勃勃，只要有一块土就得种点儿什么已经被国人刻入了DNA。

    长时间没人接手，这一带混乱不堪。

    跟着溺水鬼的指引，白如尔奔向一条又脏又臭的小河沟。

    溺水鬼身上的味道越来越臭，脸滴落在白如尔身上的污水都挂上了浓烈的臭味，像死老鼠腐烂中混合了烂掉的水、菜叶、瓜果，又添加半年没洗的臭袜子发酵的味道。

    坏消息，这味道只有她能闻到。

    好消息，只要溺水鬼离开，这味道就远离她。

    小河沟一片黑，里面堆满了各种垃圾。

    女鬼的身体就在那下面。

    “太可怜了。”白如尔蹲下，双手合十。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干干净净？谁愿意死在这种臭水沟里？代入一下，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溺水鬼是个打工人，深夜归家被一个暴露狂跟踪，闯入这片废弃区躲过了跟踪狂，却脚下打滑坠入臭水沟。她从其他鬼的口中知道了白如尔，想要白如尔帮她捞起身体。

    最简单的方法是打110，调查监控后还可以抓捕暴露狂。

    但白如尔不能用自己的手机，否则她该怎么解释她怎么知道这里面有尸体？

    幸好这一带叫城中村。

    这里有最强大的“情报大队”。

    白如尔戴上鸭舌帽，戴上墨镜和防晒口罩，带上花生瓜子小饮料，堪堪融入城中村最外的“情报大队”。

    原来张三的老公和李四有一腿，李四和张三的老公是父子关系；而王麻子前几天去按摩，结果发现按摩的小姐姐是自己的初恋。

    结论，很多年轻女人就是不规矩。

    白如尔嗑着瓜子幽幽抛出八卦：“听说王麻子找的小姐姐下面带把。”

    一句话让她成为情报的中心。她说了不少坏男人的猛料，“坏男人分明更多。比如我听说——”听说前几天刘五的杀了自己老婆丢进了小水沟。

    “情报大队”如获至宝。

    白如尔功成身退。

    警车准时赶来，拉起了警戒线。

    脖子上的溺水鬼用力吸了几口漂浮在空中的阳气，女孩被泡的发胀的尸体缓缓浮了上来。

    消息很快传开，各种围观者乌泱乌泱出现在现场。

    直播的，单纯看热闹的，收集材料的，应有尽有。

    有人说杀人的肯定是街上的工人，工人、半夜路过的写字楼女打工人，多刺激的组合，多有话题性？

    白如尔皱眉。

    不要把富人想的太好，也不要将穷人想得太坏。她见过道貌岸然的恶鬼，也见过穷且志坚的善鬼。作为半吊子驱鬼师，只要人们不将事情扯到“鬼”上去，任何揣测都可以。

    而查明真相是警察的工作。

    但她还是提了一句：“这里都没有开工，哪里来的工人？”

    围观者某：“好奇怪啊！站在河道边完全看不见里面有尸体，这里时常落死老鼠进去，常年恶臭。报案人是怎么知道有尸体的？你们说是不是怨鬼托梦啊？”

    白如尔赶紧插话：“经常杀人的小伙伴都知道，尸体的味道与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众人：喔喔。原来如此。

    围观者某：“那里有一只死猪！味道一定盖得住的！这么臭，那么多垃圾盖在上面，警察还没挖掘到那里，除了闹鬼，别的理由都说不通啊。”

    白如尔：“有没有一种可能，报案人就是凶手？”

    众人：哇！好刺激！

    围观者某：“拍美剧呢，犯罪分子重回案发现场？肯定是受害者在天有灵！”

    白如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尸体巨人观胀气，顶开了盖在上面的污泥？所以才被人发现？”

    众人：喔喔喔我，涨知识了。

    松了一口气，白如尔转身离开，空留功与名。

    ——要相信科学。

    溺水鬼消失了。

    白如尔骑上小黄直奔一幢出租房单元楼。

    一辆豪车不紧不慢跟在她的身后。

    吊死鬼是自杀，死在3楼出租房。是世人眼中有着大好前途的实习生。

    男人悬浮在空中，望着曾经的房屋：【你不和我说‘死的勇气都有，却不敢活着吗？’】

    白如尔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活得下去的勇气。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说三道四。但在那一刻，你的确感受到了解脱，对吧？”

    男人一声叹息。

    解脱了，却也只是自己解脱了。

    不能报警。

    白如尔小心观察。

    在防盗门演化出无数种形态的今天这里使用的依旧是木门。屋外堆着各种各种破盆烂碗，这里的人穷困且小心翼翼生活。

    周围没有监控。白如尔戴上手台，点燃烟头，让男鬼将烟头丢进让他选择死亡的出租屋，放在几张纸上，等有了黑烟，她大喊一声：“着火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有人拨打了火警电话，更多人一脚踹开木屋灭火。

    他们发现了尸体。

    警方拉起了警戒线。

    围观者甲：“住在屋子里的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起火呢？”

    围观者乙：“难道是——闹鬼？”

    白如尔赶紧插话：“大白天别胡说八道。不就是个自然现象吗？”

    今天中午太阳很大，天气又热。听说死者是理科生，一定是他生前不小心将放大镜放在了纸烟的旁边，放大镜可以聚光，光聚集在一处点燃了香烟，而香烟点燃纸张。

    众人：喔喔，原来如此。

    白如尔压了压鸭舌帽，深藏功与名。

    ——要相信科学。

    骑上小黄车，回学校。

    白如尔是大学生，常年校外租房。不是不想体验校园生活，而是有她在的寝室堪比猛鬼电影——日韩泰那种。

    不得已在外租住房屋。

    但自从来了她，住客人数锐减，走的人都说这里是猛鬼屋现场。她入住半年，房租下降一半，吸引了不少比起恶鬼更怕穷鬼的打工人。

    想到包租婆的钱包，白如尔也曾有一瞬间的愧疚。

    但她听说这幢高十二层的公寓的老板不是包租婆而是二十岁的包租公，那包租公还有十栋这样的房子，躺着就有钱赚后，她心中的愧疚不至于烟消云散，但的确淡了。

    小黄车被一辆豪车拦住。

    从豪车上走下的年轻男人一身大牌logo，如果不是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和颀长的身材，怎么看都像是暴发户——这个世界果然是看脸的。

    “骑在你肩上的那只鬼姐姐是清朝人吗？喔，又来了一只？好热闹。喔，自我介绍下，我叫王玄感，是你的包租公。阴阳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