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青云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胸脯一溜烟跟上:“娘娘,您可吓煞奴婢了。”

    “我不演得真一点,他怎么会信?”薛玉嫣笑眯眯拍拍青云的手,“好了好了,快点。”

    她们出行仓促,薛玉嫣一身烟青宫装虽然绣着牡丹凤鸟的繁复吉纹,却并不十分明艳华丽,执了把团扇不紧不慢走在御花园。

    二月初春,湖畔的垂柳都抽了新枝,鹅黄嫩绿,颇有些迎春好景致。

    她虽禁足在青凤宫出不去,青云却是常能出去的。要么去御膳房取点心,要么去少府领月俸,因而听了许多闲言和谣传,都细细讲给薛玉嫣听。

    宫中朝中怪事不少,如今更是格外多。

    据说秦北衡只监国,依然是太子,迟迟未登基。礼官测算的吉日换了几轮,太子殿下仍然不满意。

    又说先前风头无两的苏贵妃自从没了孩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被关在苑华宫病得快死了,也没有太医敢为她医治。

    “他向来视人命如草芥。”薛玉嫣淡淡道,“我也多日不见太子殿下,不过我这皇后之位还未被撤,你就以本宫的名义去请太医,到苑华宫瞧瞧就是。”

    “还有就是苏家和宁家都被太子殿下扳倒了,连带前朝的左相一起。”青云绘声绘色描述,“娘娘您是不知道,前几日早朝时,太子殿下身边的念越亲自宣读了罪状,将两大世家的男主子都下了狱,家眷发配边关,永不得再回京。至于左相,以投靠苏家的名义,判了下月初斩首。”

    她刚讲到这,御花园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放开我!我要见太子殿下!”

    宁向茗跪在地上,往日的趾高气扬消失匿迹,单薄春衫显然是去年的款式,半新不旧,鲜亮的桃红褪了色。

    “放我进去!我……皇后娘娘!”薛玉嫣出现的那一刻,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两眼发亮,猛然撞开守卫扑了过来,扯着薛玉嫣衣摆哭叫。

    “娘娘,娘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臣女从前年少无知犯下的错吧!求您劝劝太子殿下,放过臣女的父兄,宽恕宁家……宁家向来忠心耿耿,不敢背叛太子殿下!”

    薛玉嫣默然不语,杏眸明澈,垂头静静望向她。

    从前养尊处优、骄傲恣肆的宁四姑娘,终究沦落至此,只能苦苦哀求到自己最瞧不起的孤女面前。

    “你可知,当年永州兵变,宁家派死士去刺杀太子殿下。”她声音放得很轻,语气凉淡,显然没有要出手护住宁向茗的意思,“你我旧怨暂且不提,单凭宁家意图谋害储君,本宫也保不了你。”

    那瑟缩身影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抖如筛糠,抓着薛玉嫣衣摆的手却半分未松:“娘娘,娘娘,臣女知道您有办法!太子殿下最是看重娘娘,只要娘娘肯替臣女美言一句——”

    “青云,我们回去。”薛玉嫣俯身,微微一用力,就将裙角从宁向茗手中抽出来,神色淡淡看向旁边侍卫,“把人带走。”

    侍卫听命,当即一左一右架起宁向茗往外拖。宁向茗骤然失了唯一的期望,失魂落魄、浑浑噩噩跪坐在地,任由侍卫拖行了几丈远,眼底突然涌上浓烈的不甘。

    “薛玉嫣!你凭什么!你害得陛下被逐出宫,怎么还敢在这儿逞威风!你还要勾引太子殿下是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不过是一介破落商户的女儿罢了,你爹爹……啊!”

    她猛地被人从后踹了一脚,直直栽倒在地,痛得哀嚎出声,想伸手去摸痛处,双臂却被紧紧钳制,挣脱不得。

    一人从宁向茗身后缓步走出,绕过侍卫,出现在薛玉嫣面前,正是佑宁。

    他向来温和的脸上闪过阴翳影子,消散得太快,连薛玉嫣也不曾看清。

    佑宁仍是一身黑衣玉带,这是他做玉玄阁主时的常服,显得身量修长,温润如玉夹杂着凌厉肃杀之气。

    常年做阁主,哪里会真正心性温吞?只是如今他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小施惩戒,为的是堵住某些不该说话的嘴。”他慢慢看了宁向茗一眼,眼神冷得令人心惊,“再敢嚼舌,不妨让她永远说不出话,以绝后顾之忧。”

    薛玉嫣摇头道:“太子殿下既然惩戒过了,还是不动私刑为好。”

    更何况如今佑宁自己也是戴罪之身,只怕侍卫也不会听他命令。

    佑宁垂头思考一会儿,忽而温和笑笑:“也罢,我如今是使唤不动他们了。”

    他声调也平缓,弯腰凑到宁向茗面前。宁向茗被他吓得泪水涟涟,仓皇向后退,却听见佑宁极轻地笑道。

    “宁四姑娘有所不知,我名字里也有个宁字,可见咱们有缘。今日我正要去求见太子殿下,不知宁四姑娘愿不愿意赏脸,由我带路过去觐见?”

    他之前还恼怒至极,将她踹倒在地,如今却又如此温和。宁向茗免不了害怕,然而终究还是见太子殿下的愿望战胜了恐惧,她兀自瑟瑟发抖一会儿,强撑着站起身:“愿,愿意。”

    “多谢大人。”她诚惶诚恐行礼。

    薛玉嫣不免心中暗叹,连旁边的青云都忍不住面露唏嘘之色。眼见佑宁带着宁向茗往御花园走,薛玉嫣赶紧出声喊住两人。

    “佑宁大人,方向错了,重华宫在东,御花园在西,该往东边走才是。”

    佑宁回身看她,依旧只是温和清朗地笑。

    “娘娘有所不知,微臣从御花园走过很多回,已经摸出了条小路。从这条路过去,要比直接往东走快一些。”他语调沉稳,忽而抬手相邀,“娘娘若不信,也陪佑宁走一趟,如何?”

    薛玉嫣自然不信。

    她在宫中也住了几月,怎么没听说过与重华宫相对的御花园藏着近道?

    思来想去,她抿了抿唇,支开青云:“你先回青凤宫,待本宫随佑宁走到重华宫,自然也就到青凤宫了。”

    说罢,快步跟上佑宁。

    佑宁微侧身,让她先行半步,语气带着春风似的温度。

    “臣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时,娘娘才五岁。”他徐徐笑言,“臣今日冒犯,斗胆说些大不敬的话。那会儿天下皆知,娘娘的兄长是天纵之才。因此臣见了娘娘不免诧异,五岁的孩童连路都走不稳,别说早慧,只怕娘娘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稚拙些。”

    薛玉嫣转过脸,诧然望向他。

    “怎么,佑宁大人与太子殿下先前就识得我和哥哥吗?”

    “何止是认识。”佑宁别了宁向茗一眼,见她缩得像只鹌鹑,半点没有插话的意思,这才回过脸轻叹,“当然,娘娘的兄长与我没什么交情,只是与太子殿下交情颇深。”

    “我身份低微,攀不上娘娘兄长那等光风霁月的人物。”他笑容慢慢收起来了。薛玉嫣一边惊讶于佑宁的直白,一边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

    “我是太子殿下幼时捡来的乞儿。那时还没有名字,殿下赐了我秦姓,唤我秦一。后来在永州,多谢娘娘赐名之恩。不管后来改作什么名,秦小树始终是我此生最宝贵的名字。”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御花园深处。面前湖泊波光粼粼,在灿金色日光映照下仿若一块巨大的碧绿翡翠,轻风推起银白水纹。

    薛玉嫣看着那湖水,下意识顿住了步子,记起在永州太守府被侍女推下水的经历,心有余悸。

    “娘娘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为我改名为佑宁吗?”佑宁跟着她停住,此时他们就立在湖畔,距水不远,薛玉嫣小心翼翼向后退了退,立在佑宁身后。

    “娘娘怕水?”佑宁见状,惊讶地挑了下眉,含笑调侃,“娘娘从前可是能下水捉鱼的。”

    薛玉嫣被他说得有些局促,面上飞起羞赧又微恼的薄红:“本宫到底不是孩子了,佑宁大人不必取笑本宫。”

    她回想永州的过往,却怎么也记不起秦小树这个人。

    薛玉嫣对幼时的事记得深刻,然而不知为何,永州那几年的记忆格外模糊混沌。只记得祁见夕和徐影念,记得薛沉渊总是不在家,后来又病着。他病中薛玉嫣总是在旁侧侍奉汤药,此外再不知道还有什么记忆了。

    “我叫佑宁,是因为殿下想要上苍保佑一个姑娘永远长乐安宁。”佑宁深邃的眼沉沉凝视着薛玉嫣。

    他目光温柔,语气郑重,声音颤抖,不可抑制涌上藏于深处的无尽眷念:“殿下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此生拿命效忠的主子。娘娘,您不会懂,他本该睥睨众生,坐拥江山,君临天下,他生来就应当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可是为君者,当以天下之目视则无不见也,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也,以天下之心虑则无不知也。”佑宁笑得有些凄凉狼狈,唇角微微压着,眼底弥漫凝着血色的痛意,“他唯一做不到的,就是公正无私,心怀天下。为什么做不到……因为他眼中只看得见一个人,只容得下一个人!”

    “都是因为你!”他突然嘶吼出声,像是暴怒的狮子终于露出了隐藏已久的爪牙。

    薛玉嫣静静立在原地,注视着他。她第一次看见佑宁如此声嘶力竭。

    从来笑意晏晏的男人撕破了温和外衣,再也维持不住君子翩翩的形象,边笑边流泪。

    “都是因为你……”他几乎说不出话,缓缓吐息,过了半晌,艰难地抬眼,对上薛玉嫣宁静目光,忽而苦笑,“你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不曾遇到你,他会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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