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浓云黑压压覆在城墙上,遮天蔽日。一道闷雷打得人心头巨颤,狂风呼啸着蹿过衣袖,带来无比潮湿的水汽。

    卫郎中站在朝羲门前,摇摇头叹息两声,泰然自若卸下背后箱匣,慢悠悠给自己扣了一顶斗笠。

    他悠然自得往阶上一坐,抬眼再叹:“诸位多通融通融,老夫怎么说也是受邀前来,如今到了门口却不让进,这是哪门子道理!”

    又是一道闷雷,倏尔大雨倾盆。

    卫郎中被淋得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在朝羲门对面连绵的宫殿,长吁短叹。

    “难为老夫赶了半月的路,好不容易进京……谁知道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也不知陛下的毒……”

    “卫郎中?您怎么亲自来了?”念越的喊声慌慌张张在身后响起,适时打断了卫郎中的自言自语。

    卫郎中回头,立刻转忧为喜。

    “这么大的事,老夫当然要来瞧个热闹!走走走,快让老夫看看陛下如何。”他眼里折射出激动的光,“老夫最感兴趣的就是陛下那毒……”

    下一秒,念越身手敏捷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这事可不能外传啊郎中。”念越声音压得极低,扯着卫郎中急匆匆往前走,“陛下只是称病,哪有什么毒,对吧?再一个,您还不知道,陛下已经痊愈了。”

    “好了?那我还看什么劲?不对,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解药?青玄霜可不好解开哪!”

    “这事本就蹊跷。”念越脚步不停,只顾无奈地摇头,“太医轮番把脉都说毒素已清,但我怎么都不放心,您还是帮忙瞧瞧吧。”

    大雨瓢泼,念越连伞也没拿,浑身湿透。一直走到卫郎中气喘吁吁摆手停下,两人才隐隐能在水幕间看到重华宫的轮廓。

    “得了得了,年纪大了,让老夫歇歇脚。”

    念越拿他没办法:“您快些,这雨势大,我等不了太久,我这趟为了接您,连雨具都没带。”

    话音刚落,卫郎中立刻努嘴示意:“你瞧那不是?”

    念越愕然扭头。

    薛玉嫣撑了把胭红纸伞,不疾不徐朝这边而来。她步子端庄优雅,杏眼如春水,弯出明媚的弧度,看着心情极好。

    她身旁并肩走着个冷脸的年轻姑娘,眉目秀丽如画,只是气势冷冷,墨绿长裙缀着深色流苏,越发衬得姑娘沉稳严肃。

    姑娘怀里抱着把深蓝的油绢伞,虽然没什么表情,双眸却在与念越对视的瞬间微微睁圆,紧走几步,将伞递向念越。

    “给。”

    “你你你……”念越一下子跳起来,结结巴巴摆着手,“不行,贵妃娘娘,这于理不合,奴才不能用您的伞。”

    姑娘当即皱眉,定定看了念越片刻,才开口道:“少自作多情了,你方才从青凤宫走的时候没带伞,娘娘担心你淋雨才出来找你的,拿着。”

    念越见到薛玉嫣,表情瞬间流露出几分别扭,手足无措接过伞:“多谢皇后娘娘记挂小的。二位娘娘还是快些回宫为好,若淋了雨,陛下必定要怪罪小的失职。”

    卫郎中默默听了半晌,盯着薛玉嫣的脸,忽然笑眯眯开口搭讪:“老夫记得这位姑娘是陛下的妹妹,如今该是宫里的公主吧?”

    这话一出,本就诡异的气氛顿时越发微妙。

    念越捧着伞,已经完全傻掉了:“郎中,您在说什么?”

    姑娘更是冷冷跨出一步,挡在薛玉嫣面前。

    就连薛玉嫣也被问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念越,这位郎中从何而来,人倒是有趣,不如去青凤宫小坐片刻,也让本宫听听缘由。”

    念越本就疑心薛玉嫣,哪敢让卫郎中跟她单独接触?赶紧站出来打圆场:“皇后娘娘勿怪,这是陛下请过来的卫郎中,不懂规矩,时常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随即不等薛玉嫣发话,揪着卫郎中慌慌张张站起身:“咱们还要去面圣,郎中快拜见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

    “拜就免了。”薛玉嫣眼里微凉,面上还维持着温和的笑,“既然着急,本宫跟贵妃不多打扰,请郎中先去见陛下吧。”

    好在这一番风波后,念越总算长了记性,不敢擅自把人带到秦北衡面前,先拉进了重华宫偏殿。

    “郎中先交代清楚为何唤皇后娘娘为公主,再去见陛下。”他满面严肃,“陛下毒素刚解,身体虚弱,郎中若刺激到他,那就不是一句胡言乱语能搪塞过去的事了。”

    卫郎中顿时满面无奈。

    “啧啧啧,年轻人啊真是心浮气躁。难道不是陛下要求你给老夫写信询问解药吗?老夫碰巧知道个偏方,好心前来救陛下的命,你就这么招待贵客?”

    “……是我太激动了,您说。”

    “那得先问问你。”卫郎中抱起手,不紧不慢问,“你们这宫里到底怎么回事?青玄霜解药绝非随随便便能拿到手的,谁救了陛下?”

    “是皇后娘娘。”念越泄气地往旁边一坐,仰起头,微微闭上眼,“陛下中毒这件事极其隐秘,只有我们几个心腹知道。但皇后娘娘可以自由出入重华宫,见得多了,自然猜到陛下不是患了风寒。”

    “六月初二那天,皇后娘娘偷偷出宫,去了太子府。”他脸色灰败,“本来我将虎符藏在了太子府后花园,除非将后花园掀个天翻地覆,否则不可能发现。”

    “可是皇后去了一趟,虎符就不翼而飞。”

    念越睁开眼,语气忽然更加严肃:“怪就怪在……六月初三一早,皇后娘娘照例送来一碗汤药,陛下喝完不过半个时辰就醒了。”

    “太医再来请脉时,陛下体内毒素已清,明显是用过了解药。”

    “这还不简单?你们皇后娘娘哪,保管是拿着虎符跟别人换的解药!”卫郎中一拍大腿,笑呵呵接过话。

    念越眉头皱得更紧:“她才不会救陛下,当年陛下清白之身都能被她冤入诏狱,她恨不得陛下病重了才好!”

    卫郎中沉吟一瞬,倏忽问:“你们这位皇后与陛下是何年何月何地相识的,你知不知道?”

    眼见念越摇头,卫郎中这才抚掌,爽朗笑了几声:“果然如此。”

    “若老夫没记错,皇后中过麒麟毒,从脉象上看还不止一次,至今仍未完全解开。”他语重心长,“知道麒麟毒的药效是什么吗?记忆混乱,忘却前尘旧情。”

    “你们陛下与皇后,只怕情谊非同一般。她兴许先前不知道,如今却必然知道了什么,舍不得他死,更狠不下心害他死。”

    恍若一道惊雷劈在念越头顶,他愣愣坐在原地,神情恍惚。半晌,不可置信摇摇头:“不、这绝不是真的!若有旧情,她怎么会把虎符给别人?没了兵权,岂不是生生要夺陛下的命!”

    —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潮湿,角落遍布的青苔掩盖了斑驳血迹。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刺眼的白光瞬间洒入诏狱。

    秦北溪静静坐在最远一间牢房,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他扑满尘土的脸。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秦北溪才抬起头。

    “皇兄。”他目光森冷,无波无澜唤了一声。

    “二弟近来如何?”秦北衡将手虚搭在铁栏上,同样没什么感情地敷衍回去,“有什么需要托侍卫禀报,不要自己硬撑。”

    “不敢。”秦北溪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又将头垂了回去,“臣弟不敢劳烦皇兄。”

    “是么。”秦北衡毫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换了个姿势靠在牢门边,清清嗓子,“对了,今日过来,是为了让你见见你皇嫂。”

    秦北溪猛然抬起头。

    仿佛为了印证他所思所想,一道纤细身影缓缓沿着廊道走近,长而华丽的裙摆拖在身后,每走一步,离秦北溪更近一点,他的心就更凉一分。

    等她完全出现在秦北溪眼前,那张脸终于还是不容否认,秦北溪只能呆呆望着她。

    杏色宫服灿烂华丽,连流苏边都缀着璀璨的明珠,她做了秦北衡的皇后。

    她怎么可以……!

    秦北衡伸出手,薛玉嫣就也温柔含笑,毫不迟疑地将指尖放进秦北衡掌心。

    这和谐的画面刺得秦北溪双眼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不由自主站起身。

    “嫣娘!”

    无人回应。

    “陛下好兴致。”薛玉嫣连余光也不曾分给秦北溪半分,唯独面向秦北衡轻声细语,“这里冷,不宜久留,稍后就随臣妾回宫如何。”

    “都听皇后的。”秦北衡唇角噙笑,慵懒又随和。

    他抬手帮薛玉嫣理了理领口,温柔熟稔:“过几日就是皇后生辰,想要什么贺礼?”

    “只要是陛下赠的就好。”

    从秦北溪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这对璧人柔软的侧脸,而他像个插不进其中的旁观者,尽管踉跄扑到牢门前,伸出他苍白的手指,却抓不住薛玉嫣半截衣角。

    “嫣娘!”他憔悴的脸逐渐浮现出近乎绝望的神情,明知一切只是徒劳,却还是重复唤她的名字,“嫣娘,嫣娘……”

    薛玉嫣依旧笑着,明媚杏眼一眨不眨,却在这一声声呼喊中,无端落下一颗晶莹滚圆的泪珠。

    那颗泪重重砸在地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终于转过头,指尖蜷缩在袖口内侧,缓缓收拢,目光移向秦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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