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他手中握着两枚小小的、无比眼熟的棕褐色药丸。

    陆驯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秦北衡所喝那杯酒的解药!

    薛玉嫣在梨花酿里下的迷药,是当初云折歌送进来的。

    云折歌习惯将三枚解药装在一只小瓶里,连同迷药送进宫的解药也是如此。现在秦北衡手上握有两枚,也就是说,秦北衡早知道这种迷药的存在,也服下了一枚解药。

    他根本就没有失去力气!

    拨开云雾,重见天日。

    思绪凝固之前,陆驯终于释然笑出声。

    “你自始至终都知道她在算计……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栽在长宁公主手里……”

    剧烈的痛感席卷了全身,他直挺挺仰面躺在地上,视线迷蒙。

    “桑桑。”轻轻呢喃的一声。

    眼前走马灯般闪过无数身影,灯火通明的茶楼上,暗处一批又一批刺客伺机而动,来去如风。明处却只站着一个女子,她手上没有半点鲜血,明眸皓齿,八面玲珑。

    她回身朝他潋滟一笑,招手示意。她从掌声雷动的看台边走过,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融入茶楼外的茫茫夜色中。

    夜幕降临,长灯寂灭。

    —

    陛下遇刺,睿亲王秦序望代为监国。

    遇刺之事极其蹊跷,据民间传闻是明风阁一手谋划。丞相陆驯舍身护驾,死于刺客之手,明风阁主云折歌因此入狱,明风阁也随之解散,消失于江湖之中。

    此事牵连甚广,以至于朝堂上下彻查东昭余孽,足足半月,风波才逐渐平息。

    定宁侯萧长贺与夫人的婚事也因此耽搁,还不知下一个吉日是什么时候。

    皇后因受惊抱病青凤宫,拒见外人。贵妃在皇觉寺祈福时下落不明,失去音信。

    听到以上这些消息时,薛玉嫣正立在窗前看小宫女洒扫庭院。

    眼见青云越说越气,薛玉嫣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垂眸:“粉饰太平罢了。既然是传闻,总要有真有假才好。”

    内心隐隐担忧,也不过是因为叶桃。萧长贺这会儿肯定知道了关于北扶兵权的约定,也不知会不会将气撒在叶桃身上。

    薛玉嫣自然没有抱病,那晚萧长贺恨得牙痒痒,险些要当场杀她。幸亏秦序望及时赶到,好说歹说,萧长贺才同意让步,只将薛玉嫣禁足青凤宫。

    事到如今,薛玉嫣也明白颠覆西启皇权的计划再不会成功了。但她与云折歌心情不同,皇权是云折歌的毕生愿望,至于薛玉嫣,此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如愿手刃仇人,哪怕换不回东昭,也为父母和阿兄阿姐报了仇。

    但那夜太惨烈,她至今不敢回想,只要稍稍触及一点,就会对上秦北衡那双痛到极致的眼睛。

    他失血过多,昏过去前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到,落在薛玉嫣耳畔,却重如万钧。

    他说:“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合上眼之前始终那么卑微又绝望地仰望着她,薛玉嫣的心剧烈颤抖着,总觉得自己漏掉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薛玉嫣长长呼出一口气,折身走到书桌前坐下。

    内心仍旧烦躁,她随手拿起角落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寻迹杂谈”,薛玉嫣忽然想起来,这是之前秦北衡派人送来的几卷话本和野史。

    当年逃出东昭后,她在寻迹江附近的永州城生活了七年,因此对这本野史多了几分兴趣。

    草草翻过几页,见书上竟开始大肆赞扬二皇子秦北溪。薛玉嫣不禁莞尔,心想秦北衡之前必定没亲自读过,不然不至于把这本书也送进来。

    她以手撑腮,懒洋洋垂眸看向书页。

    开篇说二皇子生下来就格外受宠,一岁封越王,及冠还留在京城,有望继承皇位。这些是薛玉嫣熟知的内容,不禁感慨野史对皇家的事如此清楚,作者果真下过一番功夫。

    再往后看,薛玉嫣忽然蹙起眉。

    “二皇子去过东昭皇都?”她嘀咕一声,“胡说。叶桃亲口承认他从未离开过京城。”

    她随即想到叶桃是北扶人,还真未必清楚秦北溪的行踪,忽而沉默了。

    可是西启二皇子真的去过东昭皇都吗?东昭覆灭前她一直生活在皇宫,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就算阿兄不告诉她,身边的宫人也会时常议论这些,西启皇子身份尊贵,若真去了皇都,父皇必定会设宴款待才对啊。

    薛玉嫣垂眸扫了一遍,依旧疑惑不解,然而再往后看,她脸色蓦然变得苍白。

    “大破东昭有功……?”

    她灵光一闪,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藏书阁看到的两卷一模一样的史书。

    薛玉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猛地站起身。

    她知道为什么会有所谓废稿了!

    门外重兵把守,薛玉嫣却顾不得其他,从架上抄起一座烛台,飞也似的往外奔去。

    侍卫显然吓了一跳,就要上前拦她,奈何薛玉嫣将烛台高高举起,摆明要硬闯,侍卫不敢造次,只得相互喊话:“快去禀报睿王殿下!”

    薛玉嫣就趁着这个空隙,拼命跑了出去。

    她目标无比明确,直奔藏书阁。以秦序望和萧长贺的谨慎程度,绝不会答应放她去藏书阁自由活动,她只能靠自己。

    然而追兵来得比她想象中快。附近就有侍卫巡逻,不巧萧长贺此时也在宫中,离藏书阁还有两座宫殿时,薛玉嫣已经听到身后萧长贺恼羞成怒的威胁。

    “薛玉嫣!你以为你快得过侍卫吗!站住!”

    薛玉嫣不敢停,裙摆阻碍她的步子,她只能仓皇向宫殿前的曲廊跑去,试着通过绕路躲开他们。

    薛玉嫣自由习武,体力尚可,奈何侍卫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逐渐耗尽了她力气。

    她用尽全力加快了步伐,只听萧长贺在后面气喘吁吁喊:“再跑我用箭了啊!”

    陆驯胸口中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薛玉嫣却根本不敢停下。

    跑啊。

    去寻找那个她不敢相信但又不顾一切想要抓住的真相。

    心底最不好的预感一点点浮上水面,薛玉嫣更坚定地咬着牙往前飞奔,耳铛掉落在地,叮当作响。

    她费力绕过宫殿一角,双腿重得像绑了金石,无论如何都跑不动了。

    薛玉嫣按着墙壁喘气,心中涌上万般无奈。正要再坚持往前走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气喘吁吁从反方向奔过来。

    “娘娘,往那边跑!奴婢去反方向引开他们!”青云不知从哪换的宫装,与她身上这身颜色一致,若是跟在身后,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区别。

    “一切小心!”薛玉嫣来不及多说,迅速朝青云所指的方向奔去。

    青云果然吸引了火力,她顺畅无阻地一路溜进藏书阁。

    与外面的兵荒马乱不同,藏书阁里一片静谧,连阳光落进来都显得纤尘不染。薛玉嫣喘着气,精疲力竭扶住书架,弯腰从最底部拖出那套《平帝实录》。

    她将两本实录搬到一起,急匆匆翻到年表页。

    早已凝固的墨迹端正有力,薛玉嫣翻过几页,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几行。

    她视线凝结在纸页上,如坠冰窟。

    原先清清楚楚记载着秦北衡罪证的那些拔城占地、屠戮百姓的条目,在所谓废稿中,前面都缀着她不认识的名字。

    不是秦北衡和他的亲信,而是另外一支,她完全不知道的军队。

    不对。

    她……见过!她在秦北溪的御书房里见到过这些名字、这些武将!他们都是秦北溪的人!

    “平帝十二年……二皇子溪领兵前往东昭……”

    咽喉像被人用力扼住,薛玉嫣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终究没能读出声,单单看完这几行字已经用尽了她所有力气,薛玉嫣按在纸上的手指冰凉:“他,他,他假借秦北衡的名义去见我阿兄?”

    “烧毁东昭皇宫,害死我父皇母后阿兄阿姐的人……是,他?”

    秦、北、溪?

    积年往事在光与尘灰交织飞舞中无声掀开一角,薛玉嫣不死心地来回翻阅两本史书,踮起脚尖寻找新的材料,终于在各式各样的只言片语中,艰难拼凑出一个有着模糊轮廓的真相。

    ……

    秦序望跨进藏书阁时,薛玉嫣整个人正缩在书架角落,脸色比身上单薄的玉白色裙衫更苍白几分。她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不少,戒备地抱紧双膝坐在满地杂乱的典章书册旁,是保护自己的姿态。

    秦序望倚着架侧停下脚步,轻轻一耸肩。

    “小玉嫣啊,地上凉。”他好笑又无奈,“先起来。”

    姑娘理也没理,只将头更深地往下埋。裙摆往里收了一截,离他越发远。

    秦序望叹气。

    “这么执拗也没办法,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阿衡醒了,要我解禁,不准封锁青凤宫。”

    他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平淡又柔和地看着薛玉嫣:“阿衡的命是太医拼死拼活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今日好不容易醒了,你想去看看他吗?”

    薛玉嫣终于有所反应。她抬起脸,露出一双水洗过的明澈眼睛。

    眼圈泛着红,她朝秦序望用力摇头。

    秦序望挑眉,遗憾地轻啧一声:“看来那小子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蹲下身,试图与薛玉嫣平视,语气温缓。

    “无妨,小玉嫣,你只要记住你的选择就好。”

    “本王跟你说啊,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打心里喜欢,像看见亲妹妹的那种喜欢。大概是咱俩有缘分,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倒也说不上哪儿像,你也别生气,只是我见了你,就忍不住想到她。她福分薄,早早没了,我不想你也步这种后尘,所以但凡能护着你的,我肯定偏心你。”

    他顿了良久。

    “我父皇母妃都不在世了。皇兄驾崩后,跟我有血亲的就剩下这两个侄儿,老二心思不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唯独阿衡不一样。”

    “他生下来就没了母后。外祖家偏袒小林后和二皇子,而他什么也不是,小小年纪除了太子头衔,什么都没有。小林后几句枕边风,就能让皇兄把一个七岁的孩子送到东昭去受苦。”

    “好不容易回来,又在宫里差点死掉。祁家为了保他,把他秘密藏到永州,就当没这个皇子,这样也好。可谁能想到南临会一路打到京城,让西启几乎灭国呢?”

    “打不过,他们就推阿衡出来做挡箭牌,这下朝堂上下都想起来他们有个年仅十六岁的太子了。没有谁了解太子殿下的身世过往,他们连阿衡有没有习过武都不得而知,就从永州强行绑他回京,让他上战场送死。”

    “没有人想过他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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