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年关，公侯伯爵之家便忙个不停，主事的大娘子们每日都是脚不沾地地来往办事。若老爷肯管事还好，可要碰上不顶用的甩手掌柜，那真是累人。

    各地田庄送来的节礼要一一查收、入库分配，只成国公府一家就有十几个田庄，送来的东西更是如流水一般涌入府中。成国公是不爱管事的性子，可也知道田庄货重要，每日看得分得头昏脑涨。

    曹氏也开始每日一晚参汤提神，有时也会分一些事情给两个女儿，共同置办庄子上没有的年货，例如菜油猪油、灯烛香油、烟花炮竹、香料茶叶、门神桃符等。

    成国公府的事还算少，毕竟王倬瑾的众多产业早已自备了不少吃喝之物新鲜水果，鲜花盆景绫罗绸缎也是不缺。

    那些过年发给小辈们的金银锞子一打便是一二百两，还要做成各式各样的图个好彩头。除此之外，还要额外添一些金银瓜子、荷包什么的留给姑娘少爷们赏人用。

    而应付各路人马的送礼回礼亦是繁琐麻烦，彼此要对等，身份要匹配，也算是一门学问。

    倬瑾素手打算盘，怀着三分笑意看向眼前的男人，“豫哥儿，今日来怕不是来给我拜早年罢？”

    眼前宝蓝衣袍的男子看着最多二十岁上下，面容清秀，笑着抱拳作揖，“姑姑说笑了，若不是寻常拜年就不能来看姑姑了么？”

    “哦？那豫哥儿今日是来看我的？”倬瑾抬眸看他。王辰豫连忙上前一步，“这不是年后侄儿便要成亲了么？那时事太多，怕不能够来看您。”

    倬瑾将“成亲”二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大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但也只是继续笑着看他。

    见倬瑾仍在笑，王辰豫便知事成了一半，故笑意更深，“姑姑，您也知道，我们那小家人口颇多，花费不少，寻常的银子又是只出不进的，如今结了亲，更是顾了胳膊没大腿……”

    倬瑾确定了那个想法，笑着一指他，声音清脆，“你这是把我当妈呢，还是把我当姑姑？什么都要来找我，嗯？”

    王辰豫连连给她作揖，离得更近了些，“姑姑您心疼心疼侄儿，日后生了孩儿，还得来给姑奶奶磕头请安呢。”

    “姑奶奶？我看我是他亲奶奶了。”倬瑾即将散财，却也只是言语间厉害了些，而对面那人丝毫不觉，只是舔着脸笑。

    从门外经过的几人俱是一滞，随即面面相觑。

    许骞眉头一挑，“三妹妹私下里这么野的么？好歹要收敛些。”许赋面露厌恶，对于这种乞要钱财者他从来看不顺眼，也不屑与之交心，面上不置一词，心里却觉得她骂得极好。

    云璞听完全程面色依旧坦然，“不过是说得玩笑话，咱们快些走罢。”说着便要拉着身旁的哥哥离开，云璨皱着眉，“你莫要拉扯我。”

    他这么说，却没有想要挣脱的打算。云璞嗤笑，“不过是不想让你听她的闲话。”

    许赋也加快脚步，许骞本想继续听墙角的打算也变了，“怀书？你等等我！”

    屋内。

    “明着给你是别想了。只是近来我也有个差事，年关了，烟花爆竹少不了，我事儿多，托你采买如何？”倬瑾略略沉吟，便道。

    王辰豫一听便乐了，“多谢姑姑！姑姑大恩大德，豫儿永世不忘！”说着就是深深一拜。

    倬瑾放下账本，单手扶他，“你不必多礼，我有一件事叮嘱你，你只说听还是不听？”王辰豫一顿，声音轻了些，“姑姑但说无妨。”

    “以后少和楚家浪荡子一起玩乐。”倬瑾直截了当，“楚家如日中天，一般的事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事，可咱们王家不同，如今只有个国公位在强撑，等轮到下一代便要降爵，如今读书能做官的只有我哥哥一个。所以无论哪支子弟皆要小心谨慎，以免触怒官家，你可明白？”

    她声音和缓，细细讲来。

    王辰豫一愣，“可不日小叔父便要科举，他是定能考中的，还有隽姑姑，未来她可是六皇子妃，宫里还有位昭仪娘娘，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也不是很喜欢姑姑吗，您可是她的养女儿，咱们王家有什么好怕的？”

    “万事都要有个度，你越过那条线，官家就会不高兴。今日你作死，明日他作死，长此以往，王家还能好吗？”倬瑾板了脸，“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那几个的脏事儿，我就直接把你们欠得那些账全交给族长，看我爹爹怎么收拾你们。”

    王辰豫一听就苦了脸，“别啊姑姑，以后我们照你说的做就是了，您可千万别把那些事捅出来，我们再也不敢了。”

    倬瑾点点头，旋即又道:“年后我有些事需要用银子，所以以后你们再有账我也没法儿帮着抹了。所幸你们也都大了，早过了不知所谓傻脸玩乐的年纪，往后这几年都安生些，少去惹事，听到了？”

    “是，姑姑别生气了……”王辰豫垂头丧气。

    倬瑾看他这股窝囊劲儿就头疼，拿着账本轻敲他脑袋，一落一句，“烟花爆竹的事好好办，别整天想着玩了，滚。”

    “哦，姑姑您多费心了。”他灰头土脸地一躬身，随后退下。

    一旁冷眼听了全程的风吟见他走了便冷哼一声，“没脸没皮的小贱人，等小公爷做了官，咱们就把他们通通发买了，全部都割席，看他们还敢打着您的名声招摇撞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们是打着姑娘的名号不假，可信的人有几个？”露问笑笑，“估计暗地里笑咱们姑娘可怜的才多呢，摊上这么多个奇葩亲戚，日后割席也有个正当由头。且议论他们的人多了，说咱们姑娘不好的便少了。”

    风吟则不以为然，“露问，你这就是虎狼屯于阶壁尚谈因果了。要我说，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他们遮掩一分一毫，他们要作死是他们的事，与咱们何干？姑娘行端坐正，才不怕人说。”

    “流言猛于虎这个道理你不懂吗？”露问马上回嘴，“一人说两人说是流言不可信，可若是一两百人说了，那就是事实。女子出门经商本就难，长此以往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

    倬瑾笑着开口，打断两人的辩论，“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都记着了。咱们呢，就先不谈这种糟心事儿了，现在迎送楼的账也看完了，快些回去如何？芙蕖让小厨房做了清爽可口的小菜，咱们别辜负了她的心。”

    风吟露问闻言便乖乖停了嘴，收账本的收账本，拿算盘的拿算盘的，很快便收好桌上东西。

    王倬瑾一直不怎么喜欢过年，原因很简单——累。

    腊月二十九，要换门神联队、挂牌桃符等物，彰显身份的身份的大红高烛更是满府都点上。

    腊月三十，府上有品阶有身份者都要入宫拜年，着礼服，戴金冠，处处皆要合礼制，连呼吸都有规矩。回来后也不可卸去正装，祭拜宗祠又是场大麻烦，又累又重。

    祭祀完毕，倬瑾一回到自己屋子便连声叫人卸冠子，“我不行了，这太重了，受不住受不住——”

    风吟率先上前扶她坐下，露问紧随其后，眼疾手快地拔下几根钗簪，随后将她头上的金冠摘下，“姑娘可要散了头发，我们几个为您梳梳头松快松快？”

    “等晚上罢，父亲又要开家宴，咱们不好去晚了，连发髻也不必改，簪上几个喜庆的饰品即可。”倬瑾摆摆手，“来来来，换衣服。”

    “府上过年就是麻烦，来来回回地折腾死人了。”龄草道，“以后姑娘嫁人可不能再嫁到什么公门侯府了，说什么干什么都受人辖制，还不如平民百姓。”

    兰华赞同地点头，“龄草说的是，咱们以后就搬出去住，自自在在的多好。”

    “听你们的意思是想让姑娘嫁给那些山野村夫平头百姓呀？那多不体面，哪里配得上咱们姑娘？”木樨笑了，“要我说，以姑娘的性子，合该嫁给一个高门短命鬼，待姑娘生下长子——不对不对，生孩子太耗人了，姑娘不生，让小娘生就可以了。等小娘生了儿子，那人便可以死了。”

    倬瑾一边系带子一边笑看木樨，“然后呢？”

    木樨得了鼓励，说得愈发自在，“然后呢，未来的国公爷和王妃娘娘就护着咱们姑娘，让咱们姑娘移府别居，反正姑娘有儿子，也不怕有人来吃绝户。到时候啊，姑娘有钱又有闲，咱们几个也能享清福。累了呢，就去山庄里遛遛弯散散心，多美了这小日子。”

    木樨越说越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

    芙蕖责怪似的看她，“嘴里没谱的乱说什么？若是那人死得早，难道还要姑娘背上克夫的名声？”

    “什么克夫？那是他福薄，承受不住姑娘的贵气，上天见他不顶事不该要走他的命吗？”木樨扬头，满不在乎，“省得他这个没用的货活着拖累姑娘。”

    风吟笑出了声，“木樨说的对！娶了姑娘遇不上好事定然是他们自己没福气也没本事，咱们姑娘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倬瑾笑着捏她鼻子，“就你们几个会说话，天天说笑。我平常不说你们，但出了咱们院门，可不能再说这些话了。”

    “那是自然，姑娘放心，我们都很聪明的，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木樨得意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