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薛珵仁厚,只是正如父亲先前所说,这样的性子难当大任。若非有皇后和邓氏在背后撑着,这储君之位不一定会是薛珵的。

    傅微兰忽然又想起昨夜父亲说的那句‘能做储君的都不是善类’。

    此话也不无道理。

    所以父亲叮嘱,要她仔细太子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样一定要告诉及时告知。

    父亲信任她,可也太高看她。

    傅微兰从来不是一个会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傅谦要她做的事,她虽没有反对,但也不代表接受。

    张氏昨日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即便成为了太子妃,也不必去为了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她的父亲。

    “微兰,即便那人是你一直敬重,最疼爱你的人,阿娘也希望,你能坚持本心,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嫡母似乎也知道她父亲要她做的事,所以才会说那番话。只是她并未将话言明罢了。

    父亲说,善良是人最无用的优点,但嫡母却说,希望她做一个善良的人。

    薛珵见她从上了马车之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以至于他唤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太子妃在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

    傅微兰收回思绪,说道:“妾只是想起母亲的身体,不免担忧罢了。”

    薛珵道:“安阳侯夫人看起来的确憔悴瘦弱了许多,听说夫人是忧思过度所致?只是不知夫人为何事忧思,才以致身子如此——不过,孤倒是听说,夫人是因为嫡女的缘故?”

    外人并不知道傅慧兰与人私奔的事,此事皇后也提醒过要三缄其口,所以连薛珵也不知道原来要指给他做太子妃的并不是傅微兰。

    外人只知道傅慧兰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暂时送回江州老家养病了。

    傅微兰迎上薛珵的目光,淡淡一笑:“是啊,大姐生了病,母亲自然挂心。”

    好在薛珵并未就此事追问下去。

    “不过,依孤看,夫人的病,也不完全像是忧思所致。”

    “殿下此话何意?”

    薛珵反问:“难道太子妃不觉得奇怪么?先前孤是见过夫人的,我们成婚之前,听说夫人就已经病过了,而我们成婚那日,夫人虽还未彻底病愈,但体量丰腴,面色红润。即便是忧思女儿,也不可能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到形销骨立的地步吧。”

    昨日回府见到张氏的模样的时候,的确让傅微兰大吃一惊。傅微兰心里不是没存疑影,张氏是商贾之女,自幼便随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来,她更没见张氏生什么病过,怎么这回却——

    傅微兰见薛珵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便道:“还请殿下为妾解惑。”

    “孤觉得,夫人的病症,更像是中毒。”

    “中毒?”傅微兰眉头一蹙。

    薛珵道:“这也只是孤的揣测罢了。”

    “可,所有来为母亲诊治的郎中都说是血虚之症才会如此虚弱,殿下此言可有什么依据吗?”

    薛珵在宫里宫外多年,见过的不少,他应当不会那么草率的提出这样的疑虑。

    薛珵却说:“孤只是觉得夫人的病症像中毒,并没有确定夫人真的就是中毒。不过安阳侯与夫人伉俪情深,前日又听说他在重金遍寻名医医治夫人,倘若是中毒,想必安阳侯也不会放任不管。”

    傅微兰顿时也感觉,他们怕是多心了。

    父亲与母亲多年来相敬如宾,鹣鲽情深,而母亲自生病之后,父亲只要一有空闲便会亲自照顾母亲,若真有什么,父亲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只是虽然这么想,傅微兰心中的疑影还是不散。

    安阳侯府的暗敌不少,嫣兰小时候便被其乳娘下毒,只是发现的早才没有对嫣兰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还有傅修延,也曾遭人暗算伤了腿,只是背后真凶至今下落不明。

    傅微兰越发觉得张氏的病有蹊跷,不管怎样,她还是得寻个机会弄清楚才好,否则于心难安。

    就在此时,原本行驶平缓的马车忽然急停下来,傅微兰一时不察,迫于惯性往前倾倒,好在薛珵拽住了她。

    与此同时,外面乱作一团。

    傅微兰掀开一点帘子,才见人群皆往反方向奔逃。

    抬眸之际,傅微兰正好看见了对面房顶上的弓弩手。

    她一惊,就在那人的箭放过来时,及时收回了身,那箭正好擦着她眼前穿过,钉在了车架上。

    随着,漫天箭雨接踵而至。

    箭落在车舆外侧周身,声如雨点一般,而马受了惊发狂,拉着车辇就狂奔不止。

    傅微兰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马车晃动下,她便又栽在薛珵的怀里。还未起身,马车就拐了个弯,车身向□□斜,狠狠撞到了墙上,他二人也因此滚到车轸上。

    傅微兰的脸碰在了薛珵的胸口,撞得她两眼昏花。而马车左拐右拐,四处碰撞,她又摔了几跤才又被摔回了长凳上。

    傅微兰趁机死死扒住车轩,缓了点神,正好看到薛珵掀了帷裳,拉住了其中一匹马的马绳。

    连着两匹马的马绳已经分别断开,薛珵一人根本无暇同时拉住两匹马。

    薛珵正想着该怎么去拉另一根马绳时,却见傅微兰已经摔在他的脚边,伸手拉住了另外一根马绳,一手扶着车架跪起身,将马绳在手上绕了一圈。

    二人眼神交换一瞬,同时用最大的力勒马。

    傅微兰使出了全身的劲,一脚抵住门边,咬紧牙关,死死勒住绳,最终将马勒住,但却因勒马太急,导致马匹仰翻在地。

    眼见车辇要翻了,傅微兰刚松开马绳,腰间便被薛珵一臂揽住,带着摔在了地上。

    傅微兰虽被摔的头昏眼花,但因薛珵将她护着,有意充当她的肉垫,所以她并未真正受伤。

    等二人缓过神时,傅微兰正好趴在薛珵的身上。

    她忙不迭起身,却又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又一屁股摔在地上。

    掌心火辣辣的疼,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刚才被马绳勒伤了。

    “太子妃,可有大碍?”薛珵将她搀扶起来,看到了她手心手背那一圈醒目的红痕。

    “没事,幸好。”傅微兰看着翻到在地中了箭的马匹,又看了眼同样侧翻,中了密密麻麻箭还没散架的车舆,不由得感慨,太子的车舆质量果然是与别人的不一样。

    若换做寻常马车,他们早就被射穿了。

    “太子妃,你受伤了。”薛珵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绢,将傅微兰受伤的手缠起来,打了个结,“这是用药水浸制过的,对皮外伤颇有用处。”

    薛珵动作轻柔细致,傅微兰抬眸,看他透着淡淡的清冷,深邃又温和的眉眼。

    她不由得怔了怔。

    薛珵生的的确很好看,眉眼之间却有几分像皇后。

    只是,却不大像陛下,又或者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像。

    陛下她是见过几面的,陛下是丹凤眼,一副寡情之相,看着就凉薄,可薛珵不一样。

    薛珵忽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傅微兰像是做贼被抓一样,心咯噔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干咳了下,垂眸间她瞥见薛珵的手,说道:“殿下的手也受伤了!”

    与她一样,都是因勒马而勒出了红痕。

    薛珵垂眸瞥了一眼,淡淡道:“无碍。”

    傅微兰也从袖中取出自己的手帕,有模有样的给薛珵包扎:“我这块帕子没有用药水浸制过,但包了还是比不包好。”傅微兰并不会包扎,只是学着刚才薛珵给她包的样子,最后包的也没有薛珵包的好看。

    未免薛珵嫌弃,傅微兰便举起薛珵为她包扎的那只手,与薛珵的比在一起,“咱们这一左一右,这不就对称了?虽然我的手法比不上殿下的,殿下也不要嫌弃啊。”

    薛珵看了眼被包扎的手,不由得笑了一下:“自然。”

    “还好勒马及时,否则我们都得随马车掉进河里了。”

    傅微兰仔细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才知他们竟已经出城了。而马车侧翻的地方,正是城外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沟。

    看方向,他们是从洛城门出来的。

    薛珵思忖片刻,眸子微眯:“是有人故意将马引出城的。”

    回东宫必经过洛城门一带,所以刺客故意设伏,惊了马匹,让马将他们带出城。

    傅微兰道:“天子脚下,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当街谋害殿下?”

    ——想来刺客是冲着薛珵来的,总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吧。

    “或许不是城中之人。”薛珵察觉到周围太过于寂静,明显不对,便拉住傅微兰的胳膊,往城门方向走,“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说。”

    刚走两步,迎面便围上来一拨平民装扮的人。

    而身后也有一拨人手持兵刃,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在中间。

    而那群人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薛珵,别来无恙啊。”

    傅微兰循声望去,那是一个身着寻常妇人衣裳的女子,看模样应该不过二十来岁。

    女子鼻上自左眼有一大块粉红胎记,模样却又生的十分艳丽,即便荆钗布裙,也难掩女子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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