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后，大学的咖啡厅，我陪我的“女朋友”珠珠见她的“男朋友”殷筱。

    但实际上，我是珠珠找来搭戏的网友。

    以及，处心积虑想要接近她“男友”的变态。

    2

    珠珠和殷筱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是同班。算得上是发小。

    作为青梅竹马的两人，在双方家庭的期望下升格为了“恋人”。成为了形式情侣。

    珠珠实际上喜欢女人，至于殷筱的性向，作为发小的她语焉不详：

    “反正……没见他和谁交往过。”

    “除了……”

    她简单和我交代情况时，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但毕竟是好友的私事，她没有和我说太多。

    珠珠实际交往的对象身份十分敏感，相较于殷筱而言。

    “我之前和谁交往都会带给他看啊……这一次就……不太方便。”

    她目前的对象一直处于隐形的状态，引起了殷筱的怀疑，因此我才被她请来演一出戏。

    3

    我见到了殷筱。

    他真人比视频里好看，皮肤很白，眉目的线条都很舒展。

    目光澄澈，神态温柔。

    是个美丽的人。

    我想无论是谁，这个念头，都会在见到他第一眼是浮现出来。

    然后你才会因为他的短发，他灰色的毛衣与米色男士衬衫，他似训练有素的，绅士的举动，将措辞修正为：

    是位容貌俊秀的男性。

    4

    “我其实上过殷老师的网课。”

    “脑模态的开发课。”

    殷筱温文一笑，看起来并不惊讶。

    我还以为这个领域因为尖端，所以挺冷门的。

    “为什么会对这个领域感兴趣？”

    他没有让我冷场。

    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秘诀应是坦诚，我说：

    “因为想要永生。”

    珠珠听到我这句话，差点没被咖啡呛死。

    我给她拿了纸巾，讶异道：“你难道不想要永生吗？”

    珠珠俏丽的脸愁容一片，有苦难言。

    她搂住我，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就喜欢你这么特别。”

    “珠珠这种活在当下的人，她不能理解也不奇怪。”

    “但实际上，‘人脑可以在量子尺度上被复制’，这个假设从提出到，实际技术上的初步实现，确实有部分原因是人们向往永生。”

    不要低估人类的贪婪、智慧与想象力。

    殷筱应该很少和珠珠聊这些。但他没有转移话题，而是耐心地帮我解释。

    “殷老师也是因为这样的目的选择这个领域吗？”

    他一时被问住了。呆呆的样子有点可爱。

    思考许久后，隐约有一声叹息：

    “我有想要保存的人。”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5

    我会对这个领域感兴趣，是因为我脑子有病。

    不是在骂自己，是真“脑子有病”。

    这个病缩写是BBPS，中文名‘脑界屏障渗透性综合征’，是一种由于高强度、长期的侵入式脑机接口，导致脑部微环境失衡，最终引发的脑部肿瘤。

    我十四岁时得了这个病，包裹着液体的囊腔侵入了海马体，切除之后我丧失了大部分记忆。

    然后一年前又复发了，脑中出现了多处病灶。

    医生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具体说来，自我见到殷筱后，还有差不多一年。

    6

    我要抓紧。

    所以一个月后，我在殷筱所在的类脑研究院入职了。

    我给珠珠发了信息：

    “你说殷筱在A大的研究所工作，居然是类脑研究所吗？”

    虽然我早就知道。

    “我上次和你说的工作也是在A大类脑研究所……”

    “今天发了入职的朋友圈，他还给我点赞了……”

    许久，她发了一个震惊的表情过来。

    “我也是A大毕业的，我们学校的脑院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

    “难道你其实是个学霸？”

    “我不是，我只是个临时工而已。”

    但我拿到这份工作，确实是因为满足了一些特殊的条件。

    比如我是实验室孤儿，几乎是所有脑交互技术的第一代被试。

    因为大脑有着那段残酷经历留下来的直觉与适应性，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成年后都走上了类脑研究这条路。

    我的实验室经历虽然只让我脑子得了病，不过在面试这份工作的时候还是发挥了作用。

    我当然不会和珠珠说这些，只是安慰她：

    “你放心吧，我不会露馅的。”

    放心吧，我会选对时机露馅的。

    7

    上班第一个月的某一天。

    办公室里在讨论着，最近一次耗资百万的动态演化实验结果不尽如人意的事情。

    学界能从普朗克尺度上复制特定的人脑已经许多年了。

    但与其目标是复制的是人脑，不如说希望复制的是特定脑态的函数。

    这就意味着，只有当复制出来的脑态能够随着输入（外界刺激），做出适当的输出（反应），且这种输入输出能连续不断地流动起来，它才是个合格的复制品。

    否则只是某个时刻大脑状态的切片而已。

    目前的技术还在切片这个程度挣扎。

    “最近夹着尾巴做人，少摸鱼，核心组那边叫人的时候反应都快点。”

    “小心‘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我们组长叮嘱道。

    就在这时，全息屏上，我的消息窗口闪了起来。

    “晓君，来一下我这里。”

    “殷老师，你是不是发错信息了。我是林甦。”

    我看了看自己的名片，大概因为新入职的缘故，名片上还没有显示真名，而是关联了其他同线APP的名称：Sue。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认错了吧。

    过了几秒，对面回复：

    “不好意思，林甦，请来一下。”

    实验不成功，跟我这临时工也没啥关系吧。

    我有些忐忑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们有个校企合作的项目，需要对目前市面上的商用意识交互设备进行测试，撰写测试报告。”

    对于一个外设爱好者来说，接到这个任务可谓惊喜过望。

    殷筱推过来一个箱子，我打开来一看，里面型号齐全，甚至包括前几天，我在社群里发帖抱怨预约不上的内测型号。

    我还从箱子里扒拉出了一个蛋糕盒子。

    “……这个是？”

    “和珠珠见面那天，吃了你的布朗尼。”

    “还你的。”

    在咖啡厅初遇那天，我吃了很多。

    我见他一脸专注地看我吃东西，就客气地与他分享。

    真的只是客气一下。

    珠珠正要以“他不吃甜食”为他解围时。

    他居然红着脸端走了我的招牌布朗尼。

    “那天你一直盯着我，所以……”

    我从头到尾都盯着他目不转睛，所以他觉得我护食？

    所以要还我一块蛋糕？

    事实上，是因为他就在眼前，我才被饥饿感困扰。

    只要看着他，长在胃上的，磨人的欲壑就会骚扰我。

    比如此刻：

    “我饿了。”

    “已经到午休时间了，一起去餐厅吗？”

    我发出了邀请。

    去往餐厅的路上，我头戴着最新款的眼镜，沉浸在意识交互的新奇体验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殷筱说话。

    他忽然问：

    “为什么是珠珠呢？”

    “‘人来疯’，与‘技术宅’，怎么看都不是很搭。”

    他疑心真的很重。也或者应该说他直觉很准。

    珠珠是那种即使穿回五十年前，也绝对不会无聊的人，她对技术、设备这些完全不感冒，喜欢都是户外的、热闹的、和人相关的活动。

    但他怎么知道我很宅？我把“宅”写脸上了？

    “就是网友啊，本身也是在跨性别社群认识的。”

    “她长得好看，而我刚好想要试试。”

    “试试？”

    “因为……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男人。”

    我犹豫着，不知道要说到怎样的程度。

    我们之间，是可以讨论性取向的那种关系吗？

    “殷老师呢？如果和珠珠只是搭伙应付父母，那你有和谁在交往吗？”

    他都能问我这么私人的问题，那我打探一下他感情状况不过分吧。

    虽然我没说实话。

    “没有。”

    是个好消息。

    “我不是那种，因为迷茫，就能够随便找个人试试的风格。”

    他冷淡的语气和神情刺了我一下。

    也许，我这样说让人觉得轻浮？

    但跟他好像无关吧。

    即使我喜欢他的脸，这种被人暗自贴上标签的感觉依然很差劲。

    我脸一板，用同样冷淡的语气“哦”了一声，就快步向前走去。

    “等一下。”

    走了几步，我被紧跟上来的殷筱轻轻拽住。

    他的动作其实很克制，但我还是格挡了一下，说：

    “殷老师，不要随便拽同事的袖子。”

    我假意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收回来后，才发现他正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这种毫不掩饰的示弱出乎我意料。

    他回避了我有些惊奇的目光，秀气的眼眸半垂着：

    “生气了？”

    我张口想要回答什么，咸津津的液体却渗入了我的口腔。

    我抬头想要确认什么，却因为设备的自动调焦功能，看清了殷筱眼中的惊恐，以及衣襟沾血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