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苏鸾儿临窗而坐,望着窗外的夜色,思想着永安堂的一桩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头到尾,她都请示过婆母,是婆母要她秉正处理,她已经很顾念崔家颜面,没有太过较真,为何公爹说她自私自利、小家子气,婆母又说没有教她怎么做呢?

    家宴上,婆母为她卑微求情时,黎烨很生气。

    手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他一定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是她不争气,做了错事,连累婆母为她收拾烂摊子吧?

    可她真的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永安堂的账目刚刚了结时,婆母夸她聪慧用心,孺子可教,从颂晖堂回紫苏院的一路,她心里雀跃,以为自己维护了王府的利益,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在一步步获得婆母的认可,终于要真正融进这个家了。

    没曾想,最后是这样结果。

    明明秉正处理的事情,最后仍落了一身错误,是非黑白,竟无定论么?

    苏鸾儿正出神,听丫鬟禀说:“世子回来了。”

    她起身相迎,见黎烨跨进门,神色冰冷淡漠,却在看见她时,带了些温度出来。

    苏鸾儿心神一松,他没有怪她。

    “夫君。”她快走几步,扑进他怀中。

    她心里是有委屈的,可因黎烨没有误会她,没有怨怪她,那委屈便不值一提。

    她不顾丫鬟还在,不顾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想抱着他,她知道他也不开心。

    公爹当众训诫她,伤了婆母和黎烨的颜面。黎烨一向好强,从没有什么事情落于人后,公爹今日言语,累及他的母亲和妻子,让他很难堪。

    “夫君,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母亲说我做的没错,原来的账目确实过分,我只是……”

    苏鸾儿试图解释,旁人可以误会她自私自利,但她不能让黎烨这样想。

    “不怪你。”黎烨松松揽着她腰,阻了她余下的话。

    恰如母亲所说,她第一次办事,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她尽力了,用心了,纵使结果不如人意,也不该去责怪她。

    她只是笨拙了些,出身差了些,不该因此受责难。

    “鸾儿,下次再做事,多问问母亲。”

    黎烨提着她腰把人抱起来,低下头伏在她的颈窝,温温地嘱咐。

    苏鸾儿攀着男人脖颈,下巴在他脑顶蹭了蹭,低声说:“我问过母亲了,母亲同意我才那样做的。”

    黎烨没再说话,想是妻子没能悟透母亲指示,行事有了偏差而不自知。

    “小笨蛋。”

    男人忽而用力在她颈窝咬了一口,苏鸾儿一声轻呼,身子一晃跌进他臂弯,仿似被一座巍峨的山岳稳稳当当地拥着抱着,进了内寝。

    他在这事上一向贪婪,最喜看着她软成一滩清泠泠的水,窝在他怀里,乌发如瀑,雪肌玉体,从内到外,都是他的痕迹。

    笨拙便笨拙吧,大不了日后,他替她多担待着一些。夫是妻的胆,有他在,就算将来弟弟们娶了新妇,总要顾忌他的颜面。

    ···

    翌日清晨,苏鸾儿照常去给婆母请安,夫妇二人行至颂晖堂,却听洛嬷嬷说婆母尚未起床,要他们稍候。

    苏鸾儿有些诧异,她进门两年有余,来请安时,婆母总是早早齐齐整整地坐在上位,雍容大方,气度端严,从未晚起过。

    “洛嬷嬷,母亲可有不适?”苏鸾儿只能想到这个缘由,婆母莫非病了?

    洛嬷嬷轻叹一声,往内寝方向瞧了眼,见徐氏尚未过来,这才小声说:“老夫人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在窗下枯坐了大半夜,定是心里难受……”

    洛嬷嬷没再多言,黎烨面色已暗下来,心知母亲因何难受。

    母亲劝他别放在心上,嘱咐他宽慰妻子,但母亲是何等骄傲的人,怎能受得了父亲在宴席上的公然训导?母亲聪慧通达,他们几个兄弟姊妹也都争气,强于右夫人所出子女,母亲从不曾受过昨夜宴席上那般难堪,怎能不耿耿于怀?

    苏鸾儿瞧见黎烨愧色,心中也不是滋味。她虽自认没错,但公爹显然对她的做法颇有微词,或许,果真还是她做得不够好,婆母为免公爹苛责,才说没有教过她。

    到底是因她的缘故,让黎烨和婆母难堪了。

    她垂下头,心知道歉无用,对洛嬷嬷说:“让我去看看母亲吧?”

    婆母上了年纪,哪还能熬那般深的夜,恐怕不止是在补觉,概也熬出病来,还应及早诊治。

    洛嬷嬷也作这样想法,点头应下,正要领着人往内寝去,见徐氏扶着一个丫鬟慢步走来,精神疲靡,面色颓然。

    “母亲。”苏鸾儿快步迎过去,想扶婆母手臂,想到她以前从不喜自己这般亲近,一时有些犹豫,却见婆母主动扶在她手臂上,亲昵地拍拍她。

    “别担心,就是睡的晚了。”徐氏慈声说。

    苏鸾儿扶婆母坐去高榻上,给她号脉,脉体软沉,虚浮无力,显是病脉。

    “母亲……”

    苏鸾儿待要嘱咐几句,徐氏温和地拨开她手,说道:“没有大碍,不必紧张。”

    又对黎烨说:“你夫妻二人今早在这里陪我用饭吧?”

    黎烨颔首,问道:“父亲今早不过来么?”往常父亲就算宿在右夫人处,也会过来陪母亲一道用早饭。

    徐氏摇头:“你父亲昨夜叫人递话,今早不过来了。”

    虽未说不来的缘由,联想昨夜事,几人也都心知肚明。

    黎烨轻轻颔首,没再问父亲的事,只是说:“待会儿三弟、四弟来了,也叫他们陪您一道用饭。”

    三弟、四弟是黎烨胞弟。

    徐氏厌烦地摆手,“不留他们,一个个不叫人省心。”

    黎烨是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厌烦的。三弟、四弟皆是文武出众,不输于他,这一点上无须母亲烦心,但二人在姻缘一事上,却都很有主意,不肯听从母亲安排早早定下婚约,尤其三弟,和二弟同岁,二弟马上要娶新妇了,他却至今连一门婚约都不肯答应。

    母子叙话间,吐谷浑氏生的两子三女也来同徐氏请安,请过安,言还要陪父亲吃饭,便都离去了。

    徐氏笑盈盈说着“快回去吧”,目光却落在三个小姑娘身上,眼神中透着羡慕。

    吐谷浑氏唯一能叫徐氏羡慕的,便是生了三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很得武安王喜欢。

    而徐氏膝下,唯有一女,惜年岁已长且身子不好,也不常来走动。

    苏鸾儿看得出婆母的失落,走近她去,给她按摩穴位,好舒缓她熬夜的疲惫,替她去些病气。

    没多会儿,黎三郎、四郎也来了,黎烨要他们留下吃饭,两人自也没有推脱,黎三郎说:“只要母亲不催我成亲,天天来陪她吃饭都行。”

    黎四郎紧接着道:“只要母亲不想着给我订婚,我也天天来。”

    徐氏气得哼了声,“你们二哥娶了崔家女,三妹马上也要嫁进卢家,四妹、五妹虽未及笄,也都定下了人家,皆是公侯勋贵高门大户,你们二人老大不小,还不该议亲吗?”

    黎三郎看看黎烨,反驳母亲:“大哥不也是二十一岁才成的亲。”且也没娶母亲看上的女郎。

    徐氏气得不说话。

    黎烨和苏鸾儿俱是面色尴尬。

    作为长兄,黎烨有资格替母亲训诫两位弟弟早定姻缘,但因他娶苏鸾儿时的任性妄为,没有给两位弟弟做个好榜样,又无颜教训两位弟弟。

    黎烨咳了声,瞪三弟一眼,叫他不要再顶撞母亲。

    黎三郎看长兄和嫂嫂神色,也觉自己一时口快冒犯了,噤声不再说话,陪母亲用过饭,怕听她唠叨,忙领着四弟走了。

    徐氏对黎烨夫妇道:“你们也回去吧。”

    苏鸾儿说道:“母亲,我留下照顾您吧。”婆母如此恹恹无神,黎烨心里一定也有些自责,她留下伺候,一来尽孝,二来,也能让黎烨心中稍稍安定。

    徐氏不允:“我没病,你留下作何?一会儿还有二郎的婚事要操持,你们也别四处说我病了。”

    苏鸾儿明白婆母用意,家中庶务事无巨细都是婆母一人掌管,便是二弟的婚事,里里外外也是婆母操持。婆母若在此时病了,右夫人趁机把事情揽过去,毕竟是她亲子的婚事,她操持理所应当,可放权容易收权难,等婆母病好,这掌家之权,概也不能完完整整握在手中了。

    徐氏忽对苏鸾儿说:“本来该交待一些事情给你做,替我分担些,但现在时机不对,容不得出错,只能再等机会了。”

    “我明白的。”苏鸾儿柔顺点头,永安堂的事已惹得公爹不悦,二弟的婚事上不能再出差错。

    徐氏再要撵他们走,丫鬟禀说荐福寺的方丈来了,徐氏道快请,对黎烨夫妇说:“我请了大师卜定二郎成婚的吉时,大概有了结果。”

    说话间,方丈已进门来,见徐氏面色不佳,并未立即回禀吉时一事,而是煞有介事掐指一算,面露忧色,对徐氏道:“王妃娘娘近日有病厄之灾,还当多加小心。”

    黎烨轻蹙眉,看向妻子,“母亲身体到底如何?”

    苏鸾儿方才诊过脉,婆母确实有些病气,但好生休息两日,再喝些汤药,应该就会好转,可方丈说得如此严重,苏鸾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得说道:“母亲确实染了病气,应当好好休息。”

    “这病厄之灾顽固汹涌,绝非卧床休息便能消解,依老衲看,王妃娘娘还是亲自到……”

    方丈顿了顿,作思忖模样,而后才说:“到白马寺诵经礼佛,吃斋一月,方可平安渡此劫难。”

    荐福寺方丈长于相术,事关福祸死生,他必不会胡言乱语。

    黎烨看向母亲,期盼她答应。

    白马寺远在洛阳,苏鸾儿虽知婆母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撇下家务事到寺里吃斋礼佛,也还是劝道:“母亲,身体要紧。”

    徐氏没有答应,问起方丈吉时一事。

    方丈递上一张纸稿,吉时避讳都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徐氏展开来看,皱眉:“四月生人也要回避,不得在府?”

    方丈点头:“四月生人与新婚夫妇八字相冲,恐会妨碍新人福运,还是离府回避的好。”

    徐氏看向苏鸾儿,“我记得你是四月生人?”

    苏鸾儿颔首,为免婆母为难,主动说:“若需我回避,我便去药田待上几日。”

    徐氏应下,“那就委屈你了,等二郎婚事一过,我立即叫人接你回来。”

    这事说定,黎烨再次劝说母亲放下手边事,听从方丈所言。

    徐氏自然不肯答应。母子二人僵持不下,谁都不肯妥协。

    苏鸾儿见此情状,想了想,问方丈道:“大师,可还有别的法子,比如,母亲在家中吃斋礼佛,或者,找人代往白马寺?”

    方丈思量片刻,颔首:“法子倒是有,只是王妃娘娘的困厄自东方而来,必须到白马寺才可解,王妃娘娘若因故不能前去,也可派一心甘情愿代她前往的至亲之人。”

    徐氏闻言,沉默片刻,似在想算人选,听苏鸾儿道:“大师,您看我可以么?”

    方丈点头:“心甘情愿,自无不可。”

    黎烨心中一松,也对母亲说:“让鸾儿代您去吧,左右二弟婚事,她也要离府回避。”

    儿子儿媳如此诚心央求,徐氏便也没再拒绝。事情说定,黎烨夫妇才离开颂晖堂。

    出得门来,府中仆从正在奔波忙碌,装点府宅。有人托着一沓沓的红绫往黎二郎住的院子去了,布置新房要把窗幔、被褥、桌幛、地衣都换成红色的,那红绫不一定够用呢。

    前厅后院,各个院子里都挂上了红绸,连紫苏院和景和院也不例外。

    王府富贵,装饰也格外铺张,红绸结成的绣球又大又圆,挂的满院子都是,气派又喜庆。

    是蜀地窄狭的小院不能比的。

    苏鸾儿忆起蜀地那场简单的婚典,望着眼前一切,心中虽有羡慕,却无遗憾。

    他们那场婚典,也是极好的,有师父证婚,他们亲自为对方戴上锁心戒,三拜天地,还有很多乡亲的祝福恭贺,她会记一辈子。

    苏鸾儿看向黎烨,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喜庆上,大概,更不曾忆起二人在蜀地的婚典。

    他面色清淡,心不在焉,显然还在为婆母的事担忧。

    “夫君”,苏鸾儿柔声宽慰:“别担心,母亲的病无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喝些汤药,不会恶化的。”

    苏鸾儿是医者,从婆母脉象看,并不似方丈说得那般严重,如今,方丈所言灾厄也找到消解办法,确实不必再忧心了。

    黎烨回神,微微点头,温和地看着妻子,“只是,要让你去寺中住上一个月。”

    苏鸾儿笑道:“又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去寺中住上一个月,能为婆母消灾解难,能叫黎烨心中安定,莫说一个月,十个月她也住。

    “何况,我若能帮母亲分理家务,她也不必如此辛劳。”苏鸾儿低下头,满面愧色。

    黎烨没有说话,只是望了望敞阔气派的府邸。

    王府之中,大到摆宴待客,小到一砖一瓦,都是母亲一人操劳,二姐身子不好,且毕竟是女儿,母亲不好交她分理一些事务。二姐也说过,母亲盼着三弟四弟早日成婚,也是想有个亲近贴心又有才干的女郎帮她分担。

    可惜他们做儿子的,都太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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