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谷(一)

    迎面而来的是满庭落英如雨,小桥流水交相掩映的亭台楼阁浓郁如画。

    宋逾白带着林惜昭踏过石子桥,在一方桃花卿覆的院门外站定。

    “师傅,逾白已将师妹带来了。”宋逾白微微低头,礼节周全。

    “进来吧。”紫云真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悠远难觅。

    得到了许可,宋逾白示意林惜昭跟紧他,经过一道爬满了草木的轩窗,踏入室内。

    林惜昭鼻尖萦绕着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清冷得如四季谷里蒸腾的雾气。

    林惜昭终于又见到了紫云真人,她日后的师傅。紫云真人正坐在光影错落的窗边,阳光透过缝隙,零星的叶影洒了他满身。

    不用宋逾白提醒,林惜昭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自宋逾白手中接过青瓷茶盏,双手奉给紫云真人:“弟子拜见师父,请师父用茶。”

    “过来,坐。”紫云真人把茶盏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便算喝下了这杯弟子茶。

    林惜昭有样学样,跟着宋逾白在下首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去蓬莱阁听课的事,逾白已经同你讲了吧?”紫云真人正襟危坐,见林惜昭点了点头,继续道,“如此便好。除了你的列位师叔,咱们云霄宗内也不乏有所长的其他长老,要认真学过。”

    林惜昭点头称是。

    “我听逾白说过,你很适合使剑,为师恰好在剑道上有一二心得,若有疑难,你师兄不会的直管来寻我。”紫云真人一边叮嘱,视线一边落在了身侧的桌案上。

    从这个角度,林惜昭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檀木桌上放着把铮亮的宝剑,看上去锋利无比,轻轻一划便可见血封喉。

    紫云真人握住剑柄,光鉴的剑刃倒影着他的影子,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林惜昭睁眼时,只见窗沿的藤蔓被拦腰砍断,空气里还残留着锋利的剑意。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仙门强者?

    林惜昭的身体本能地残存着对方才那一剑的惧意,看向紫云真人的眼神里流淌着油然而生的敬意。

    “这是我的佩剑星冉,它沾了些尘土,需要擦一擦。”

    紫云真人没有收过女弟子,因此总要酝酿一下,方能想好下一句该对小徒弟嘱咐些什么,整个过程难免就漫长了些。

    林惜昭眼神略微有些涣散,一心二用,耳朵还听着,脑子里却想着黛玉在璇玑阁过得好不好。

    也不知想了多久,耳畔传来紫云真人的声音:“惜昭,是我讲得有些啰嗦了吧?”

    林惜昭一惊,埋着头不吱声,就像知晓自己做错事了的可怜样。

    紫云真人不爱为难弟子,私下更希望徒弟们能放得开些,莫要太过拘束自己,反而不利于修行。他摆摆手,也没有怪罪林惜昭。

    “该说的都已说过了,没有再多的话要讲了,半年后蓬莱阁结课,届时有场比试,名次也莫要太糟糕了。”随后,紫云真人让宋逾白带林惜昭去住处休息。

    走到门口,林惜昭回头望去,四面的纱帘被风卷起,透过缝隙,能看见紫云真人正低头擦拭着剑身,神情专注。

    林惜昭如来时般追上宋逾白的步伐,问道:“师兄,你一定清楚蓬莱阁的比试难不难对吧?”

    宋逾白沉默了有些时候,久到林惜昭认为他是不是嫌自己的问题又多又幼稚。

    “我没去过蓬莱阁修习。”

    这回惊讶的轮到了林惜昭,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论师傅还是他刚刚不是都说这是新入门的弟子必须经历的一关吗?

    原来,自己身边还有个特殊人士。

    对师妹的反应,宋逾白并不感到稀奇:“不过我听南宫师弟讲过,说是不难,他便是那一届的魁首。”

    林惜昭眼前浮现出紫袍青年的身影:“左江蓠和朱俊清的师傅?”

    宋逾白颔首:“以后你该唤他们为师侄。南宫师弟修为精深,境界已至怀沙境,否则不能收徒。我会同他讲一声,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比试的事情可以直接去问他。”

    宋逾白带着她走到空着的一间院子前,推开了门。

    “四季谷每个院子的大小都差不多,中间是会客室,旁边是寝房和书阁,院子的最左边是炼丹房。”宋逾白细致地将诸事交代清楚。

    林惜昭简单地打量了寝房,里面的装潢简单素雅,帷幔布置却添了些米黄,多了些暖调,恰好是林惜昭喜欢的风格。

    “多谢师兄。”

    “把你的伞给我。”宋逾白伸出手,直接分明,修长干净,如同莹白通透的玉。

    “啊?”林惜昭双目微睁,有些不明白宋逾白的意思。

    宋逾白解释:“习剑者须得有自己的剑,寻常弟子不是去剑冢寻一把,就是请人打一把。我见你那把伞用的顺手,因当也不愿意换,凭借师傅的面子,请剑阁的长老重铸一二不成问题。”

    指尖轻拂过伞面,林惜昭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同这把伞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看来真的无法割舍了。

    “麻烦师兄了。”

    宋逾白捏了法诀将伞收入袖中,“明日我会来送你去蓬莱阁。”

    林惜昭刚想答应,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我……早晨几点起?”

    “蓬莱阁晨辰时开课,卯时便要起。”

    “那么早。”林惜昭小声嘀咕。

    “最迟卯时二刻。”宋逾白退了一步,“我会来叫你。”

    “师兄!”林惜昭叫住宋逾白远去的身影,“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比第一次见面时,话多了许多?”

    青年颀长出尘的背影略略停滞:“你是我师妹,不是旁人,我当对你尽心。”

    ---

    送别宋逾白,天已经黑透了,林惜昭步入寝房,将乾坤袋里的一些日常用品拿出来。

    整理好被褥,她爬进被窝,将自己裹成长条,意外般地沾枕便睡。

    翌日,天光大亮,一只纸人“咚咚咚”地叩着林惜昭的房门。

    “谁啊?”林惜昭嘟囔了一声,从厚厚的被褥里探出头,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小纸人从门下的缝隙钻了进来,蹦跳上林惜昭的膝盖,露出身上的几个大字——

    “师妹,我在院外等你。”

    小纸人噗地倒下,化作一套银丝满绣的弟子服,不算繁琐,素雅里透露着低调的奢华。比如她的弟子服窄袖利落,腰带处缀了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行走间碰撞却不会发出响声。

    缠好腕间的系带,林惜昭推开门,见宋逾白站在院外的桃树下,落红满身,不染浮尘。

    穿堂风涌入,吹得林惜昭裙摆纷飞,脑袋清明了许多。

    “师兄,久等了。”林惜昭小跑着停在宋逾白面前,拱手低头行礼。

    少女的长辫垂落胸前,发尾缀着两枚精巧的银铃,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她从前穿得明艳,骤然换上一袭素衣,意外添了几分出水芙蓉的清丽端庄。

    宋逾白错开视线,递给林惜昭一个小纸包,负手朝前行去。

    纸包还是温热的,里面装着两个红糖馒头。

    林惜昭爬上主峰的时候,已近卯时七刻。

    蓬莱阁地如其名,初升的旭日被云雾遮掩,只泻入几缕橘红的霞光。从上往下眺望,千尺崖畔,云海萦回,翻涌成浪,与古籍记载的蓬莱胜景一般无二。

    林惜昭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欣赏着风景,不知不觉走到了蓬莱阁门口。

    “来者何人?”门边的座椅上躺着个白发佝偻的老头,听到动静,掀起半眯的眼帘,似睡非醒地看过来。

    “紫云真人座下弟子宋逾白携师妹前来蓬莱阁听课。”

    话音方落,原本慵懒的老头一个激灵地站起身,眉眼间的倦意荡然无存,恭敬地唤了声:“小师伯。”

    宋逾白嘱咐了老头莫要懒惫,在蓬莱阁做事需要谨慎,一把将林惜昭推进了门:“散课后我会来接你。”

    蓬莱阁是个很开阔的建筑,林惜昭从飞泻的流瀑后经过,迈入最里侧的房间,发现屋内的布局和现代的教室有些像。窗扉明洁的堂屋里摆着数十副桌椅,每张桌子上摆着数十张白纸并笔墨纸砚。

    林惜昭在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下。

    黛玉还没有来,不远处的左江蓠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四处闲看,一瞧见林惜昭,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林小师叔!”她朝林惜昭招手。

    林惜昭偏头,旋即认出了她:“左师侄好!”

    显然她们昨日都被好好科普了一番云霄宗的辈分关系,短短一夜,称呼都改了过来。

    赶着上课之前,黛玉终于来到了,头发半挽在脑后,整个人容光焕发。

    姐妹俩并排而座,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授课的老师就进来了,竟然就是蓬莱阁门口那个打瞌睡的老头。

    老头懒懒散散,随意往蒲团上一座,掀开课本便开始讲课。

    “他是谁啊?”林惜昭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左江蓠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向林惜昭和黛玉介绍:“这是我们青蚨宫的尚勇尚师兄,跟凤姐姐一样都拜在王长老门下。看到他花白的胡子了没有,那是他被困在哀化境不知道多少年,寿命都快要耗尽了。”

    林惜昭正要开口,突然身上汗毛冷竖。

    上方传来阴测测的男声:“第三排中间的三个,你们来回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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