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昭这一世十七年的岁月里,除了云霄镇那次,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一个人被八个修为相当的人围追堵截,林惜昭都不知道是应该感叹对方真是看得起她,还是自己倒霉。
总而言之,她现在处境不妙。
吞了一枚药丸,手臂上的伤口早就结痂了,只是残留的血渍看着吓人。
她摸了摸袖间,里面装着从天宝阁购置的几枚上品符箓,均是威力非凡。
“轰轰阗阗,崩峦驰岑,破!”①
刹那间,雷符爆裂激起的气浪撼动着整片雪地,滔天雪浪应声而起,奔涌着朝雪坡下的几人奔涌而去。
雪崩过处,树木摧折,了无痕迹,寂静的好似死地。
此时,林惜昭已经穿过了那片了无遮挡的雪地,闪入了雪松林间。
林惜昭不知道雷符究竟起没起作用,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立刻追来,但本能中对危险的谨慎态度,让她异常警觉。
不知道是幻听还是怎么回事,身后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
她必须再快些。
然而,下一刻林惜昭陡然停下了脚步。
无形的风呼呼地绕着树林,鹅黄裙摆上的银丝刺绣显得有些暗淡。
寂静的黑夜里,一个人影穿透密密枝桠,脚步轻盈,款款而来。
她全身从上到下笼罩着层薄薄的黑纱,一片朦胧中,隐约窥见她婀娜的姿态。
“阁下何人?为何追杀我等?”
到了这个时候,林惜昭的声音反而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来人拈起食指,轻轻向林惜昭一点:“为你而来。”
“哦——”林惜昭只觉得奇怪,“我或许有幸入得仙门,拜得名师,但修为低微,于仙门上界既无显赫名声,亦无大功大业。许是称得上有几分天赋,但远远不足以让您这样的人牵肠挂肚。”
明月斜照,树影绰绰。
林惜昭早就发现这人没有影子,眼前所见不过是幻化出的虚影分身。然而,能够判断的是主体的修为必然不凡,否则仅有怀哀境的分身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威压。
“《分剑术》。”对方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清辉映照着林惜昭的眼眸,不再是琥珀色,而是深沉的黑。
终于又来了。
“果然如此。”林惜昭喃喃自语。
司空惜文的剑术曾经冠绝仙门,时隔三百年现于世间,出了宗门的这些日子,先是引来了拂玉仙子,然后就是眼前这位大能了。
“看来这个所谓的《分剑术》还真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个个趋之若鹜。”
姿态漠然的女人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掠而来的剑意撩起她的面纱一角,她手指轻拂便又回归原处。刹那,又是一道自后逼近她的后心,斩断了她的一截发丝。不待她反应,三道凌厉的剑意同时向她攻去,黑纱下的人眼眸终于一亮,果然是三种不同的剑法。
林惜昭神情专注,但持剑的姿势却有些奇怪。她半跪在地上,左手以伞身支撑,右手明烛剑已然出鞘,源源不断的剑气倾泻而出。
握住剑柄的指节微微颤抖,黄衣少女脸色苍白,嘴唇不见丝毫血色,周身灵气似乎即将耗尽。
既然这人是为了《分剑术》而来,林惜昭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她早就有了认定的答案,还不如索性做实了她的猜测,用这本事来保命。
只可惜林惜昭修习《分剑术》的时日尚短,如今不过能勉强化出三缕剑意。
修习剑道之人每一次出剑,皆仅有一道剑意,可《分剑术》奇就奇在能同时化出多道剑意,且甚至能承载截然不同的几种剑法,这就好比多出了许多个执剑人。司空惜文巅峰时期,身边就环绕着一片溢满剑意的剑海。
喉咙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林惜昭只能任由自己半年身子撑在雪里,她的体力已经快要枯竭了。
她微微屈身,摸索着将最后一枚符箓置于手心。
感谢师父,林惜昭心想。
这可是他逼她画出来最成功的一张神移符。
灵力即将枯竭,林惜昭的剑势自然弱了下来,偏偏她的剑意愈发锋利,几度划破对手的黑纱。
黑纱女子看向林惜昭的眼光异常严肃,这个小姑娘在这种这种情况下坚持了这么久,甚至让她隐隐有些佩服。
突然,一股无形的剑意凝成,直直逼向她的眉心。
林惜昭的身形骤然一虚,化作一道流光掠走,黑纱女子身如鬼魅地追了过去,剑锋破空的声音不停响起,林间传来树叶煽动的窸窣声,数棵乔木应声而倒。
流光一闪,林惜昭消失在了原地。
黑纱女子终于脸上露出了一丝怒意,眼看就要抓住这个少女,就这么让她跑了!
惊异之下,她才发现自己动用了哀怀境以上的力量,受到秘境的限制,身形逐渐溃散成烟。
若是真身入内,她定然已被秘境撕扯得四分五裂。
天光暗淡,溪水里月亮的倒影一触即碎,溪水深处晦涩难明,林惜昭闭气阖目,随着水流移动。
那张神移符的品质只算中等,移动不了多少距离,并且还是随机的,不然她也不会落入冰冷的溪水里。
灵力被掏空的身体陷入了一种半沉眠的状态,无力上岸。
明烛伞轻轻地动了,似乎被什么指引着,拉住林惜昭朝溪流下游飘去。
林惜昭一路昏昏沉沉,梦里是一张虚无的脸。最后和黑纱女子交手的一瞬间,她掀起面纱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张脸,分身一般都带着本人容貌的投影,这样奇怪的还真是罕见。
冰冷的溪水拍打在脸上,就像被无数刀锋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林惜昭终于醒了,试图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模糊的星河和接近于圆满的月亮。
身体里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之前经历过一场怎样险些丧命的战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已经干了。
不远处燃起了篝火,一股浓郁的肉味从那边传来。
她望着篝火旁那人的侧影,幽幽唤了声:“师兄。”
那人动作一滞,须臾,拎着烤好的肉串朝林惜昭走来。
“醒了。”宋逾白头上的幕篱未曾摘下,动作却还算轻柔,“拿着。”
林惜昭点点头,很是乖巧的任人摆布。
或许她饿得有些狠了,明明宋逾白烤得肉串不算好,边角还带着一些焦黑,入口仍旧觉得和什么珍馐美味一般,飞快地就吃完了。
“师兄。”林惜昭缓缓开口。
宋逾白似乎明白她欲要问什么:“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在溪水里飘。”
就是自己是被他从水里捞起来的呗,林惜昭心道,一面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若是没遇上师兄,她早就在水里被冻成了冰雕。
“那……我们走出那座山了?”
“没有。”
“那我们在哪?”
林惜昭语气急切,溪水明明是往山下流的,怎么可能?
“我们翻过山了。”
林惜昭呆愣了一瞬。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应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要是好的话,怎么会碰上那个黑纱女子,要是不好的话,随机传送竟然就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雪山之后。
“那我们现在……”
“去山下。”宋逾白简明扼要,“朱俊清那里有一张高阶传讯符,他们没事,我们去那里汇合。”
林惜昭顺着宋逾白所看的方向远眺,穿透重重山林,看见月辉笼罩下的一间小院,在雪山照映下显得那样渺小。
但本能却告诉她,那里才是整个浮生秘境最重要的地方,掩藏着这里千年万年来真正的秘密。
林惜昭还记得,秘境开启的那一刻,她透过澄澈的湖面,望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座小院,和脚下的山,不过那是一座青山,而不是雪山。
可是细想想,青山亦可白头。
休息停当,林惜昭小心地动了动腿,疼痛从脚底直钻天灵盖,完全没法动弹,看样子伤得不轻。
“别乱动,你吃了天灵丹,明日就好了。”宋逾白说。
林惜昭惊得瞪大了眼,天灵丹可是疗伤圣药,身为首座弟子的宋逾白自己都没几颗,就这样给她吃了。
“我没带其他药,事权从急。”看着林惜昭的眼珠滴溜乱转,宋逾白无奈道。
林惜昭思忖,觉得也是,“那我以后还给师兄。”
宋逾白不语,缓缓蹲下,示意林惜昭上来,他背着她走。
林惜昭咬了咬唇,有些犹豫,从小到大,除了两位老父亲,她还没有被别人这样背着走过。
“上来。”青年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你还想快些到的话。”
林惜昭索性不再扭捏,一把搂住了宋逾白的肩膀,自我开脱道:“师兄啊,我这有点儿沉,不是怕你背不动吗?”
“没有。”
“啊?”
“你不沉。”
林惜昭靠着宋逾白宽厚的臂膀,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冷香,昏睡过去前的一刻,她忽然记起曾经在何处闻过这种香气。
……在荣国府。
林惜昭迷迷糊糊攀着宋逾白的肩膀醒来的时候,他们正停在山脚下的那座小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