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西之地，溯危城外。
这里并不如林惜昭所想的那般，是黄沙漫漫、戈壁沙漠的景象。
林惜昭和张芳芳脚踏着灵剑，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地面。
云霄宗位于上界的东南之地，前往极西虽然并不困难，但按照抽思境修士的御剑速度，竭尽全力赶路，也得花上三四天的功夫。
她们一路赶路，终于在第四天傍晚踏入了溯危城的地界。
林惜昭低头看了一眼青蚨宫提供的地图，溯危城占据了极西之地三分之一的土地，往北与一个盛产极寒灵药的雪域隔山相望。而它们中间的这条绵延数千里的雪雾山脉，就是她们此行的第目的地之一。
半年前，雪雾山脉发生了第一起妖乱，一个低阶散修不幸丧生。自此伊始，妖乱开始频频在溯危城周边发生。
戒律堂给的地图，直到靠近溯危城才开始生效。
看清地图上标注的地点的那一刻，林惜昭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那么多的红点却没有任何规律，难怪戒律堂的弟子把这个任务当作苦差事。
张芳芳见她面色不好，有些忐忑地问：“师叔，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林惜昭无言，将地图递给张芳芳。
“一、二、三……”张芳芳食指在地图上一点一点，就这样数起了数，“一共二十八处。”
“平均每个月接近五次妖乱。”
低阶妖乱纵然威力有限，可这般密集的频率亦不容人小觑。
换句话说，就是异常的过分，这种情况不像是自然，倒似人为一般。
林惜昭简要地跟张芳芳说了自己的猜测，不曾想，几年前还怯生生的姑娘如今已能面不改色，甚至斟酌着给出些许思路。
“二十八个地方，一个一个查过去，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查得完。师叔，要不我们去散修联盟问问？”
去找那些经历过妖乱的散修探听消息不失为一个省事的法子，但妖乱最初出现的雪雾山脉还是得去一趟。
现在是酉时，天边一轮红日西坠，霞光洒落在平静的山林间，山脉愈发摧巍，宛若一头漆黑巨兽。
夜幕即将降临，若是这个时候入山，夜路难行，如若遇险，她们两个人怕是难以应付。
两人商议一番，重新御剑升空，从高空飞入溯危城里，准备找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做计较。
溯危城仅有东西北三个城门，南边是一道万丈深渊，常年雾障密布，深不见底。
林惜昭和张芳芳自最近的东门而入。
一月底的溯危城下了一场雪，脚踏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年轻女子隐匿面容，沿着繁华的街道前行。路过的行人看不出她们的修为，默契地为她们让出一条道来。
溯危城乃极西之地最大的城池，林惜昭她们沿街一连找了许久，终于挑中了一家门厅敞亮的客栈，一楼的大堂人不算多，里面燃着淡淡的檀香。
进了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掌柜亲自来招呼她们。
“两位仙长，是吃饭还是住店？”掌柜殷勤地介绍着店里的情况，“小店有上中下三种房间，下房就在街边，推开窗就能看见……”
“要两间安静的上房，挨在一起。另外，备上一份简单的饭菜，我们就在大堂吃。”林惜昭不耐烦听掌柜长篇大论，直接打断了他。
见来人如此干脆，掌柜的态度更加热情：“是，是，仙长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来。若还有什么，仙长尽管吩咐小店。”
“师叔，”张芳芳压低了声音，“两间上房会不会太贵了？”
“放心，不花咱们的钱。”林惜昭拍了拍张芳芳的肩膀，来之前她就跟青蚨宫问清楚了，这次任务的花销均由宗门承担。
不然，她也不能如此豪气。
大堂里支了几扇屏风，将空间分割开来，两人才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就听见屏风对面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懒洋洋道：“两位仙子独自出门在外，住在客栈里难免鱼龙混杂，不太安全，不如随在下一同归家，我保证让仙子们宾至如归。”
林惜昭侧头朝说话的男子看去，眉梢微微动了动。
她指节轻叩桌面，发出哒哒脆响。
下一刻，原木的屏风分开，一身黑袍女子站起身，俯身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男子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体，“难道我说得有错？我可是图家家主的儿子！”
原来是溯危城守城家族的子弟，难怪敢这么嚣张。
“哦，你可真是让你们家丢人。”林惜昭都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男子拍桌而起，就要追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眼前的黑袍女修回头轻轻扫了他一眼，却让人无端感觉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
“我生平最讨厌你这种仗着家里有点儿小势力就自命不凡、犹如井底之蛙的男人。看看你的样子，要修为修为没有，要长相长相没有，还敢跑来骚扰女修，你是真没有自知之明呀。”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抹剑光从怒极攻心的男子袖中飞出，那剑光如影如风，凝在剑尖的果然是纯正的云华派剑意。
林惜昭在对方出剑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动了，身影骤然虚化，如雾般消失在原地。
男子一击不成，倒转剑柄，再次运气向林惜昭砍来。
只听见“咣当”一声，在赶来劝架的掌柜瞠目结舌的目光下，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了男子的剑刃，任凭他如何用力，皆纹丝不动。
“咔嚓——”
一道刺耳的嗡鸣声格外刺耳，剑刃竟在黑袍女子手指微微一弹间断作两截。
客栈的掌柜憋得脸皮发红，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个霸道到全程无人敢惹的图公子终于踢到了铁板。
真是大快人心。
大堂内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帮男子张目。
“你……”男子眼睛赤红地盯着断掉的剑刃，“你可知这是……”
“云华派外层剑冢的剑。”林惜昭顺口接道。
男子瞪大眼睛望向她，既然知道，那她还敢……
“说起来你们溯危城一向依附于云华派，看你用的剑招，也应该在云华派的外门呆过。你们执剑长老最是嫉恶如仇，最是讨厌你这般的仙门子弟。幸而他老人家近年来长居于门派之内，甚少外出，否则你断的就不仅仅是剑了。”
即使是断了剑，男子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林惜昭说出执剑长老的名号，眼前立刻出现了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云华派掌门长年闭关，执剑长老处理着宗门事务，弟子们对他是又敬又畏。
“还请道友不要见怪，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他无意间瞟到林惜昭黑袍缝隙间一截碧蓝裙角，上面的暗纹阵法，一看就是寻常修士都穿不到的高级法衣。
眼前两位女子师承定然不凡。
故而，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脖颈间滑落，害怕她真把执剑长老请来。
林惜昭手一挥，坐回桌边，原木屏风倏地回归原位。
男子擦了擦汗，终于松了口气。
这边，张芳芳收了符箓神通，裙摆一角的光逐渐暗淡。她刚刚给店里的其他东西都罩上了一层保护罩，她们只是住店的，还是不要给客栈带来太多损失，免得被人赶出去。
赶出去是不可能了。林惜昭朝张芳芳颔首：“多谢芳芳考虑得周到。”
“只是我们对上了图家的公子，之后……”张芳芳欲言又止，那个图家一听就在溯危城很有势力的样子。
碧绿茶叶在浅陶杯盏内舒展沉浮，林惜昭低头浅酌一口，“不是要问妖乱的事吗？能做溯危城的守城家族这么多年，图家家主肯定不是傻子。这些事情，他肯定知道得比旁人更清楚，直接问他就是了。”
张芳芳想到了这层，对林惜昭竖起拇指：“师叔这是一举两得。”
林惜昭狡黠地眨了眨眼。
夜凉如水，微风吹拂，树影婆娑。
林惜昭和张芳芳住上房在很靠近客栈里面，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重门叠户里一片安静，只剩下高悬檐下的灯盏散发着幽幽亮光。
回了房间，林惜昭在四周都布了阵法，她的符箓阵法已比两年前又强了不少，若有陌生人靠近小院，她便会第一个感知到。
她没有择席的毛病，可躺在陌生的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就是怎么也无法入眠，她干脆起身盘腿打坐，让灵气游走周身。
黑暗中，她的眼睛忽地睁开，眼神飘向院门的方向。
有人来了。
她的手握住了明烛伞。
“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黑夜，整个客栈的灯顷刻间就全亮了起来，有人顾不得披上外衣，便拉开门去查看。
林惜昭一袭蓝衫推开院门入目的便是这般场景——
一个男子倒在地上，他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最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惊恐，没有害怕，只有一种满足的笑。
不久前和林惜昭她们动过手的图家公子死了。
有人认出了她，指着她高喊道：“她！她和图公子才结了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