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就要被人泼身脏水，任谁都不会高兴。

    林惜昭眼神一凛，回头望向说话的那人，嗓音隐隐带着寒意：“是你蠢还是我蠢？我要是有心杀人，绝对不会如此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若是你好奇，也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成堆的人围了上来，却都不敢靠近一步，显然被林惜昭镇住了，唯有张芳芳举着提灯走了过来。

    尸身上扔了几个法诀，林惜昭与张芳芳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他被掏走了心，伤口上还余有妖气。”林惜昭收走一缕萦绕的黑气，若有所思道。

    “是妖乱吗？”张芳芳问。

    林惜昭摇头。

    所谓妖乱，若要成乱，须得有一定的规模，至少得有十数多的妖物。眼前的情况，远称不上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股奇异的香味，林惜昭皱了皱眉，这股香味让她联想到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如梅娘。

    “发生什么事了？”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被掌柜带着走了进来，他的头发用银冠高高束着，自带一种沉稳气息。

    旁面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扒着他的衣袖，红着眼眶道：“大公子，二公子他……他被人杀了。”

    “被妖杀了。”林惜昭纠正。

    男子板着一张脸，快步走上前，弯腰探了探尸身的脉搏，摇了摇头，转身对林惜昭道：“道友，在下姓图名峼，乃是云华派内门弟子，地上的正是家弟。家弟的死因十分可疑，还请道友卖我几分薄面，回答几个问题，再随我走一趟。”

    林惜昭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图家兄弟果然都擅长以势压人。

    “原来也是云华派的弟子，几个问题可以回答。不过，你弟弟之前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林惜昭面色一冷，“跟你走一趟就免了。”

    图峼显然比他的弟弟多了几分养气修为，被下了脸子，也没有恼怒：“在下不敢怀疑同门，只是出事在道友院外，不知道友可曾见过什么行迹可疑的人？”

    林惜昭知晓图峼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把她和张芳芳也当作了云华派的弟子，她一个眼神拦住了想要解释的张芳芳。

    “没有，不知门内是执剑长老还是其他弟子来了？”

    在大堂用饭时，林惜昭听人讲过，溯危城里一向只有图二公子胡作非为，大公子拜了云华派一个掌事为师，五六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带了师门任务。

    林惜昭推断，这次若无意外也是如此。

    这时，一个半大的女孩穿过人群在图锆耳边说了什么，他神色一变，越发恭敬。

    “道友，寒潭渡月影，冷月葬花魂①，我派弟子请您过去一叙。”

    客栈大堂二楼的包厢。

    林惜昭看着对斟茶煮酒的两个红衣女子，心里如有隔世之感。

    图锆的前半句话方出，林惜昭就猜出了来人是谁，那是红梅煮雪那日黛玉和湘云联的诗，前半句是湘云写的，后半部分则是黛玉。

    湘云喝了口热酒，脸蛋红扑扑的，叹道：“惜昭姐姐你是来了，只可惜林姐姐未至，也是可惜了，大家应当好生联络一番的。”

    寒暄了几句，林惜昭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云妹妹，探春妹妹，你们是否为妖乱而来？”

    林惜昭说得直白，对面的两人也不觉得意外，湘云微微一笑：溯危城归属我们管辖，师父收到了消息派我们来走一趟，全当是历练一二。”

    探春从乾坤袋里取了厚厚一本册子，打开里面竟详细标注了溯危城每次妖乱出现的时间、地点和规模，相较于青蚨宫提供的信息要详尽的多。

    林惜昭和张芳芳翻看册子的时候，探春便将她们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

    据探春所言，妖乱大多出现在偏僻之地，但每次出现时却总有修为不高的散修扎堆聚集，故而死伤惨重。

    林惜昭听着这话，眸光一沉，她早就有猜测，再看册子里面所载的种种巧合，妖乱乃是人为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只是，究竟何人敢冒仙门之大不讳作出这种事来？

    如今她们应当都没有什么头绪。

    于是，林惜昭试探开口：“所以，云华派想跟我们合作，对吗？”

    她一派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似乎笃定了湘云她们的想法。

    “就是如此。”湘云回答得干脆利落。

    探春则无奈一笑，六大仙门虽同气连枝，但也各有秘密，只是他们一队年轻弟子实在势单力薄，要是有什么大人物牵扯了进来，拉上云霄宗，对方也会多一分忌惮。

    林惜昭侧头，张芳芳点了点头。

    “好，那就一起。”她说。

    张芳芳忽然插话：“那图家公子的事？”

    湘云道：“云华派会向图家主做保，我们接手这件事，不会让惜昭姐姐再为此烦忧。”

    “图二公子的死可不简单。”林惜昭沉了面色，“杀他的是妖，还是在客栈这种修士聚集之地，不可谓不大胆。还有你们有没有听过合欢宗有个叫如梅娘的弃徒，两年前死在了浮生秘境里，与那些追杀我们的黑衣人是一派，图二公子的尸身上有她的味道。”

    湘云皱了皱眉头，秘境的事仙门一直都在追查，可始终没有结果，要是两者之间真的有干系，那还真是件棘手的事。

    她琢磨片刻，道：“我们会传信门内，请门中前辈接手此事。”

    与此同时，雪雾山脉南麓，一道黑影偷偷潜入了隐秘的洞窟。狭长的洞道里水滴答滴答滑落，黑影对着一团虚无的黑气匍匐下拜：“小的按大人您说的做了，但……”

    “失手了？”洞穴深处传来喑哑的声音，带着化不开的阴森气息，让人无端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黑影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继续道：“是小的无能，图家二公子死了，可云霄宗来的那两个人没有被绊住，还和云华派来的人勾搭在了一起。”

    “都处理干净了？”

    “是，但那个人要不要……”

    “不用，留着他，会有用处。至于其他人，来就来吧，在雪雾山脉他们什么也不会找到，反而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黑气的声音愈飘愈远，黑影再度恭敬地跪地而拜，直到洞穴里再也没有黑气的踪影。

    他的脖颈多出了一抹艳丽的红。

    山洞里传出一声闷响。

    ---

    “黑市里说雪雾山脉里有一株万年雪莲，要是假的，我们岂不白来一趟？”

    阴森的山林里投下一丝亮光，几个散修徒步向雪雾山脉深处走去，他们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珍惜的灵植。

    眼下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人。

    “牛大爷说话从来保真，不会有错。”

    于密林间行进了不知多少的时间，直到他们几乎快忘记了今夕何夕，前方才出了一丝光亮。

    这时，一个蓝衫女子撩开拦路的枝叶，闯入了他们的视野，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被她所吸引。

    不为别的，陌生女子长得太好，她站在那，眉眼清冷，发丝间跌宕着山林的雾气，十分出众，远远的叫人不敢靠近，可若她笑起来，一双秋眸便要变得柔情起来。

    一双纤手皓白如玉，握住一把月白的伞，瞧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只觉得似玉非玉，又想不出什么绸缎能有这般效果。

    半明半昧的光影下，这把伞竟散发着宛若月华的光辉。

    林惜昭转头看向湘云：“按照地图的指示，爬上前面那个山坡就是了。”

    湘云道：“之前侥幸活下的修士曾说过，从北边的崖壁下走，可以省掉半柱香的脚程。”

    说着，林惜昭往湘云身后看了一眼，探春正与张芳芳低头私语着什么，她们俩浮生秘境时就混熟了，之后也偶有书信往来，不算陌生。再往后，就是那天见过的图锆和几个普通的云华派弟子。

    一行人没有理会那些散修，淡漠地移开目光，提气朝前掠去。

    由于湘云的提醒，众人绕到崖壁下后十分谨慎，他们没有御剑，而是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生怕错过了上面可能遗留的任何线索。

    过了半柱香，带头的林惜昭低头看了一眼地图，停住了脚步：“到了。”

    前方的崖壁间赫然出现了一个两人高的山洞，洞口方方正正，就像人工开凿而成，偶尔传出嘀嗒回响，显得静谧又空旷。

    这次不必林惜昭出手，探春掷出一枚峨眉刺，如箭如电般没入漆黑一片的洞道。片刻后，峨眉刺极速飞出，稳稳落回了她的手心。

    探春点点头：“走吧。”

    随后，众人一个接着一个进入洞中。

    林惜昭刚迈入山洞，忽而感到一阵心悸，恶寒扑面而来，使人浑身寒毛冷竖。

    她手心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遥遥望着洞底深处。

    那里仿佛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是自己想多了吗？只是探查一个山洞而已，犯不着那么紧张，林惜昭心想。

    下一刻，她握住明烛伞，指尖微微用力，几步踏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