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昭微愣，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最后只能在跟上宋逾白脚步的同时，斟酌了下语言，只问了句：“师兄来过溯危城？”

    “偶有来往于各派，这百年间上界各地大多转过一圈，知道个一二罢了。”宋逾白踩在青石板路上，着意放慢了步子，等林惜昭跟上，“也只在溯危城呆过一天，便过了雪雾山脉往雪域去了。”

    天宝阁的高楼下不远处有个支起的棚子，一口大锅就摆在街边，汩汩往外冒着热气。

    宋逾白拎了两张凳子，在最靠里的桌子处放下，林惜昭坐下，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师兄似乎又有什么地方变了，仙气飘飘的一个人拎凳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饺子店里客人不到一掌之数，掌勺的师傅还算悠闲，高声问道：“两位客官吃什么？小店有各色饺子，香菇、韭菜、三鲜样样都有！”

    “要一两的韭菜鸡蛋，有吗？”林惜昭很快就下了决定。

    “另一位客官呢？”

    “一样。”

    掌勺的师傅很快进了外边隔出来的小厨房，于是棚内除了偶尔几人的交谈声，再没有其他动作。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这对刚刚进店的师兄妹，暗自揣测他们的来历。

    原因无它，林惜昭与宋逾白二人的外貌过于出色，一个清绝出尘，一个娇俏妍丽，放到哪里皆是焦点。

    被众人注目的二人却神色如常，韭菜鸡蛋饺子上了桌，林惜昭就着辣子尝了一口，眼里的瞳光惊喜地亮了起来，薄薄的饺子皮一触即破，鲜香的汁水滋润了整个口腔。

    年轻女子满足地半眯着眼，思忖：师兄的推荐果然值得信赖。

    宋逾白盯着盘子里莹白的饺子少顷，终是下了筷子，他蹙了蹙眉，气味有些冲，味道还是好吃的。

    “昭昭，”林惜昭抬头望向宋逾白，师兄又给她传音了，“荔菲氏旧址的事，你可否说得详尽些。”

    黑纱女子的事只有宋逾白和紫云真人清楚，再没有别人可讲。昨日匆忙，林惜昭只在回院子时，简略地同宋逾白提过一嘴，如今他却是问了起来。

    两个人就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再用传音显得有些麻烦了，林惜昭跺跺脚，透明的隔音罩陡然升起。

    她压了声音：“师兄还记得我们在破庙里遇见的如梅娘吗？我们都看到她死了，可若这仅为假象呢？她出现在了溯危城，就在图二公子死去的当晚，气息很弱，可我绝无可能错认。雪雾山脉里我们撞上尸傀，大概也不是偶然，不过运气好，逃出了生天，误打误撞进了荔菲氏的故地。”

    宋逾白沉思片刻开口：“图二公子的丧礼是什么时候？”

    “今日黄昏。”

    “昭昭会去，不是吗？毕竟你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林惜昭突然觉得有点儿晃神，她突兀地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她都未曾张口，眼前的青年就第一个猜透了她的心思，直到这一刻前依旧保持缄默。

    “是。“她回答。

    ---

    图家大宅位于城北，此时一片缟素，图锆一身白色孝服站在大门前迎来送往，门内传来震天的哭嚎声。

    林惜昭到门口左右看了一眼，仔细数数来的人不少，有看着道骨仙风的修士，也有膀大腰圆的天宝阁掌柜……他们大约都是为了图家在溯危城的地位赏光前来。

    林惜昭远远望了大门一眼，便拉着宋逾白往另一个方向去，躲开了图家大宅门口窥探的视线。

    到了宅子东边的巷子，震天的唢呐和哭声远了，林惜昭瞥了一眼两边的院墙，一样的高和麻烦。她随便挑了一侧，往身上拍了几张符咒，翻身而山，动作熟练到让宋逾白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些许错愕。

    半晌，林惜昭又在宋逾白疑惑的眼神中跳下院墙，依葫芦画瓢塞给宋逾白几张相同的符箓，抓住他的手腕，“师兄，我们进去！”

    二人如风一般隐匿了身形，溜到了人声鼎沸的灵堂外。

    隔着吊唁的人群，林惜昭窥见探春和湘云端坐在灵堂内，端茶饮水，一派高人风范，再往里面，一个年轻女子跪坐在棺木前往火盆里扔了几张纸钱。

    火光跳动中，极细的“咔嚓”声随风飘进林惜昭耳中。

    这是什么声音？

    似乎是从棺材里来的。

    然后，又是一声“咔嚓”。

    这回林惜昭算是听清楚了，棺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然后重组……

    里面装得不应该是图二公子的尸身吗？

    想到图家从图锆出现开始表现出的种种异常——

    这次的丧礼果然有问题。

    灵堂内，饮完半杯茶的湘云和探春同图家旁枝的小姐又客套了几句，侧头瞧见一个纸人歪着头看她们，倏地化作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丧礼有异，出灵堂，当心。”

    类似的纸人林惜昭曾在荔菲氏故地用过，湘云环视四周，却没能从来访的宾客中分辨出林惜昭的面容，便知她该是躲在暗处。

    探春朝她摇了摇头，湘云立即心领神会，起身道：“图小姐，请容我们暂退少时。”

    素衣的少女颔首，明白灵堂里凄清悲苦的氛围对于两位云华派的弟子来说有些憋闷：“二位请移步花园，花园里的杏花已开，请恕我们招待不周了。”

    “哪里哪里。”探春又帮接了几句话，二人终于从灵堂里脱身，避开人一路疾行到了花园内，果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墙头探出，朝她们挥了挥手。

    林惜昭一跃而下，拉着二人闪到了一间空屋子里，从这儿恰好就能将灵堂里的一切瞧得一清二楚。

    “林姐姐，你们这是？”湘云看看林惜昭，又看看宋逾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棺材里的东西有问题。”林惜昭开门见山。

    “怎么会？”湘云的瞳孔微微放大，她蓦地反应过来图小姐方才一直在同她们说话，旁边图二少夫人的哭声哀戚不绝，她根本就没有注意里面的情况。

    图家人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湘云的脑中炸出一连串的烟花。

    她虽行事豪爽，有些心直口快，但在执剑长老座下受教几年，该有的城府都有了，哪能不明白他们另有图谋。

    按照她从前的性格，定是要马上杀过去看个究竟，此刻，湘云摁下心头的冲动，问：“图家究竟所图为何？”

    她紧咬着下唇，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

    溯危城中，图家已是峰顶的存在，若要再图些什么，那只能剑指整个极西之地乃至云华派了。

    “不知。”林惜昭摇头，“我们已传信请城内的其他道友前来，待会儿灵堂恐会生变，需湘云和探春妹妹关注一二。”

    “那你们？”

    “图家家主至今还未现身，我和师兄需去一探。”

    事态紧急，湘云二人一声不吭地往屋外走去，准备回了灵堂。出了花园，她们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轻云淡。

    探春一边轻抚着湘云的脊背，一边传音安抚她道：“云妹妹，暂且忍一忍，待会儿再收拾他们。”

    与此同时，黑瓦白墙间，林惜昭和宋逾白正在乘风疾跃，身形飘渺不定，仅用肉眼极难捕捉。

    “师兄，你说图家家主会在何处？”林惜昭仔细回忆了一番同图家家主那次短暂的会面，更加发觉他气质和长相并不和谐。

    宋逾白侧头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眼神于霎那间骤变。

    图家大宅一共就这么大，林惜好他们脚步不歇，很快就靠近了中心地带。

    然而此时，一眼往北面最偏僻的院子望去，目之所及，隐隐有暗紫的妖气升腾。

    林惜昭和宋逾白对视一眼，林惜昭手里的明烛伞更是蠢蠢欲动，即时便要飞过去。

    就是那里！

    冲天的妖气与苍穹相连，浮云旋转着聚集起了一个硕大的漩涡，原本灰蒙蒙的天亦笼罩上了一抹妖异的紫。

    见此情形，林惜昭和宋逾白索性不再隐匿气息，足尖一点，御剑而起，朝妖气升起处飞掠而去。

    妖气渐浓，鼻尖却隐隐传来了一丝血腥之气，林惜昭暂时又匿了身形，方落地，就见原本紧闭的院门轰然大开。一个年轻的男子持剑倒退踉跄而出，左肩上鲜血淋漓，几乎将半身孝服染成了红色。

    “家主，你果然贼心不死，我比之你真的是差之远矣，差之千里。到头来，我都是你手里的一把刀！一颗棋子！”年轻男子仰起头，面上狰狞不甘，透过他脸上的血污，终于弄清楚了此人的身份。

    是图锆。

    “逆子！你说得什么话！”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提着把半人高的砍刀一步步走出来，笑容诡异，语气阴森，“有主人相帮，我的大业将成，至于你，有你这样同你父亲讲话的吗？”

    图锆满是血污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

    “你当我是你儿子吗？当初你们跟我娘承诺的，只要我认祖归宗，就尊我为嫡系公子，享用家族资源，可结果呢！”图锆怒道，“结果我被老二那个废物当作奴仆任意殴打辱骂，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他却可以锦衣玉食，四处为非作歹，但有你们不断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死了，也是他活该！”

    图家家主向前一步，眼里漫出紫光：“果然是你杀的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