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弥漫的黑暗里亮起了一抹火光，林惜昭一手抓着伞柄不停下坠，一手挥剑斩落朝她攻来的妖兽尸傀。
她突然伸手，抓住崖壁上的藤蔓，身子一甩，从一个窗口跃入石窟之中。
荔菲氏的故地不再如上次来时那般是一个安静到不会让人想到其恐怖之处的世外之地，嘶吼和浓烈到化不开的妖气充斥着整条甬道。
溯危城北的这条深渊正是一切尸傀妖兽的来源之地。林惜昭怀疑，再具体一些的源头就是荔菲氏的故地，毕竟之前在这里见过那么多奇怪的尸傀。
女修闲庭信步般地在狭长的甬道里来回避闪着向前，时不时随手扔出几张火符，将朝她袭来的妖物尽数烧成灰烬。
她的乾坤袋里有自己画的、在天宝阁买的、还有临走时张芳芳塞给她的符咒，富足到她即使随便乱扔都用不完。
在这样阴暗的地方，她如同唯一的一抹亮光逆流而上。
敌众我寡的局面下，林惜昭并不似她表现得那般轻松。一个妖兽，她仅需轻轻一弹指便能解决，然而，当她面对的是成百上千个，纵是铁打的人亦会有疲累之时。
林惜昭不假思索吞服下一枚淡绿色的药丸，唇舌间满是苦涩的青草味，使人忍不住颦了颦眉。
离开云霄宗前，黛玉给妹妹准备了一大瓶灵丹妙药，这一枚便是其中之一，功效上近似于升级版的回灵丹，服用者可再顷刻间补足灵气，且功效能维持两个时辰之久。
两个时辰，应该够了，林惜昭心想。
一盏茶后，从层层妖兽潮中杀出的蓝衣女修重回了四日前曾经到过的岔路口，一条直通谷底，一条延伸到黝黑的山体深处。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那条漆黑的岔道深处隐约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林惜昭袖中的乾坤袋剧烈抖动起来。
打开一看，是那枚刻着“荔菲天石”的玉佩正在隐隐发烫，闪烁着红光。
脚步声越来越近，女修警惕地握紧了剑柄，稍稍后退一步，她手心的火把终于照清了岔道深处的来者。
那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尸傀，唯一特殊的是她的腰间系着一枚同样发着红光的玉佩。她的左脚缺了一截，一瘸一拐地朝林惜昭走来，准确来说是朝着她手里的玉佩。
下一刻，尸傀俯跪下来虔诚地抱着林惜昭的小腿双手合一下拜。她的动作郑重至极，令林惜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果不是她身上并无妖气，林惜昭早就一剑挥出。
林惜昭轻轻将玉佩碎片放到她面前，她颤颤巍巍捧在手心，向林惜昭扬起了头，示意跟着她走。
这个尸傀的情绪丰富的有些过分，林惜昭踌躇片刻，还是跟进了岔道。一进岔道，她就浑身一激灵，身上一阵恶寒。
岔道很长却干净的要命，一路上连半个妖兽都未曾遇见，几乎让林惜昭认为最初甬道里的场景只是一场幻境。
岔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尸傀停在了门口，对林惜昭摇了摇头，她只能带人至此，无法入内。
推门而入的一刹，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汉白玉砌成的水池，拨开翻涌的深紫妖气，林惜昭才瞧见里面的模样。
宛若盛着星子的池水波光粼粼，耀眼夺目，如果没有人说，谁会认为这是一切的罪恶之源呢？
修道之人的本能告诉林惜昭，这池水较之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更加可怕，绝对不能靠近。
林惜昭扫了一眼，莫名觉得池水的模样似曾相识。
“难不成……这是浮生一梦后最后的那个地方。”女修兀自嘀咕。
她还记得那一片承载着众人梦境的星海浮屠，那里的海水就是这般模样！
话音刚落，水池深处突然传来咕咕的冒泡声。
紧接着，连串的气泡浮起，似乎有什么藏在池底。
林惜昭眼眸中全是戒备，她无意中握紧了拳头，却无法掩盖心底的紧张。
气泡愈来愈密集，愈来愈多，水池中央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皮囊，干瘪但依旧能看出人形。
借着指尖的火光，能看见皮囊身上套着的白色孝服，和眉心模糊的深红花钿。
林惜昭十分意外，脑子里轰雷炸响。
池水里闪动的星光涌入人皮之中，瞬间将其撑得鼓鼓囊囊，干枯皲裂的肌肤转瞬即逝间修复如初，她的唇色依旧嫣红，皮肤白皙依旧，甚至更加有光泽。
林惜昭认出来了，这是刚刚消失了没多久的如梅娘，她居然就是在这里重生。
水池中央的女子缓缓睁眼，莲步轻移踩着水面，款款来到了林惜昭身前。
“好久不见。”如梅娘随意地在池边坐下，对着对面的女修抛了个媚眼。
林惜昭略有晃神，幸亏她已见过如梅娘多次，能够迅速从她的魅术中挣脱。
“林惜昭。”这时，如梅娘唤了林惜昭的名字。
“是你让门口的尸傀带我过来的？”
如梅娘对着林惜昭颔首一笑，压制不住的志得意满浮上眉梢。
显然是默认。
“引我来此，你要杀我？”
“我只是没想到有谁敢冲进这全是妖兽尸傀的地方来送死。”她的语气蓦地骤变，饶有趣味地盯着林惜昭，“这么有趣的事，这么有趣的人，我自然好奇地要来看看。”
林惜昭将信将疑：“溯危城中的一切难道不是你搞的鬼？你嘴里的话不可信。”
“我……不需要你的信任，只是对有些事有些好奇，想来问问你罢了。”如梅娘晃动着小腿，态度松弛。
“该是我来质问你才对。”林惜昭斜斜瞥了她一眼，冷笑道。
“哎呀，生什么气嘛。你难道不觉得你与我乃是同类吗？都觉得世间有些人呀汲汲营利，在无边的欲海中沉沦，纵然溺死其中也甘之如饴。”
“不。”林惜昭回答。
如同所有的穿越者一样，最初之时，林惜昭还有一种局外之人的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原著的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二十年的光阴岁月，是人都会动容，不论是用了手段给贾敏延续了几年寿命，还是和黛玉一同拜入云霄宗，凡凡总总，皆出自她所愿。
直到此时此刻，她早已成了这个世界的“林惜昭”，命运相连，再也无法与之分离。
如梅娘歪了歪头，眼神有些迷惑。
林惜昭回神，自然注意到了如梅娘的神色变化，疑云乍然绕上心头。
不，如梅娘的眼神和一个时辰前的不一样，和云霄镇和浮生秘境的也不一样，懵懵懂懂，好似一只幼兽，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对许多事抱有强烈的好奇。
有另一个人借用了如梅娘的皮囊来到现世。
林惜昭收敛了心思，懵懂却残忍的如梅娘，与心思百转千回的如梅娘，说不清谁更难应对点。同时，她还要分出心神找找这里妖气的来源。
“你不觉得他们无聊透了了吗？一个儿子纠结父亲爱不爱他，憎恨自己的弟弟，而做父亲的谁也不在乎，野心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快盛不下了。你说好不好玩？”如梅娘冷嗤一声。
林惜昭听出她讲得是图家父子，于是问道：“所以你帮了他们？”
“对啊。”如梅娘有些兴奋，“他们答应做我的信徒，身为主人的我自然要帮忙实现他们的愿望。是不是很好玩？你要不要一起？”
面对如梅娘的邀请，林惜昭后退一步，摇头：“不，你不懂人。”
这不是好玩的问题，如梅娘皮囊里的灵魂理解不了人复杂的情感，只凭自己的意趣行事。
等等，她的天真懵懂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说话间，如梅娘突然暴起，扬起手掌，猛地朝林惜昭拍去。
“你很聪明！也很麻烦！”
幸亏林惜昭早有准备，符箓撑起的第一重屏障迸发出点点火花。到了这个地步，林惜昭不再迟疑，拔剑应对。
剑风直取如梅娘心口，如梅娘回手想要应对，岂知这只是佯攻，林惜昭在空中一个轻巧的回身，朝着她的后背劈去。林惜昭趁机催动剑诀，剑意簌簌落下，如梅娘闷哼一声，手掌不停涨大，指甲生长到五寸长，身形快如迅雷，几个闪身朝林惜昭奔去。爪风的妖气与明烛剑相击，林惜昭向后跌落，慢慢撑起身来，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然而，她丝毫不见慌张。
总算试探出了对面的深浅，她受限于如梅娘的皮囊，所表现出的修为最高也不过与自己相当。
积蓄在林惜昭周遭的凛冽剑意终于起势，带着冰霜寒意的数千把实剑，在如梅娘周围落下。洞窟承受不住浩然的剑气，洞顶崩碎，大块的石子烟尘飞溅。如梅娘被两道剑光劈中，忍不住低吼呼痛，身形如之前在图家大宅一般逐渐消散。
林惜昭的剑却没有停，直直扎向水池。
她早就发现水池里蒸腾的水汽在不断变深，直到变成深紫色的妖气。
她蓄起全身的灵气斩去，灵力卷如浪涛，浩然地向前奔去，嗡嗡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洞窟，水池轰然崩裂，池水汹涌的漫出。
与此同时，溯危城中的人抬头，只见浩然一剑自天上来，斩断了城楼上的三座高塔。
东方熹微，林惜昭吃力地爬上深渊的峭壁。
恰逢天光自云间落下，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她身上。
她暮然回首。
风起，微乱的头发被风吹动，袖间剑气连绵不绝，眼前的青年良久都没有开口。
少顷，他冲林惜昭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