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一)

    这话可不好接。

    高九郎只觉后背凉飕飕的,冷汗沿着脖颈流下,他有预感,要是他回答了“是”,恐怕是见不到门外的太阳了。

    他嚅嗫着嘴唇片刻,咬紧牙关道:“在下不敢如此揣测。”

    林惜昭偏了偏头,还是不信:“那你围了这里,又威胁魏紫姑娘做甚?”

    “我……”高九郎擦额前的冷汗,终于记起了提前准备的话术,“请仙长明鉴,我高氏一族绝无不敬之意,只是突逢变故,恳请两位不吝出手相助,事后我等必有重谢相酬。”

    “这重谢是?”

    高九郎轻声:“我等愿以扶桑花相酬。”

    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林惜昭微微颦眉:“贵府于这长风镇上是一等一的世家,麾下亦有不少修士好手,早已将那扶桑花视为己物多年,何须我等来无端掺合。”

    见林惜昭仍是不信,高九郎急切说道:“在下来前询问过周边邻里,仙长二人本事高强,气质更是不同凡俗。扶桑花虽贵重,但总有比之更贵重之物,于我等而言,家父之性命远胜于其他,还请仙长助我等手刃仇人。”

    高九郎未曾提及高家愿意交出扶桑花的另一原因,乍然失了修为最高的家主,扶桑花对高家而言,便如同小儿抱着金块在闹市中行走。

    莫要贪恋,趁早当作鱼饵扔出去才能保全全家。

    林惜昭也想到了此处,握着伞柄挽了个剑花,翻身踏着风从七八尺高的楼梯跃下,外罩的浅蓝纱衣随风飘浮,脚尖一点,拉了一根凳子随意坐下:“说吧,谁杀的你爹?”

    酒肆内静了少顷,高九郎定睛盯着魏紫一言不发,好像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看什么,又不是老娘挥刀把你爹砍死的!”魏紫剜了高九郎一眼,眼神示意一旁的阿雯就要动手。

    “没……真没……我哪儿敢啊。”高九郎不着痕迹地向后躲了躲,话锋一转,“不过确实与二娘有关。我家护卫亲眼瞧见了贵店的伙计黄康年持刀从我家后院翻墙而过,二十多个涉江境的好手都没能把人留下来。”

    “便是他杀了我父,窃走了扶桑花!”

    越说到细节处,高九郎的脸色越发阴沉,语气也更加激烈,隐忍着的怒火似乎立马就会喷薄而出。

    冷水泡的竹叶青微微发苦,林惜昭轻轻抿了一口,再不碰杯子,这种乍失至亲的家属要他完全收敛自己的脾气是不现实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身后有气息靠近,侧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宋逾白修长的手指轻放在竹椅的靠背上。

    稍微端正了身子,林惜昭道:“所以,你们高家希望我们去帮你们把黄康年抓回来,然后给你爹偿命?”

    “正是。”

    “听你方才那么说他可是个厉害且又穷凶极恶的家伙。在下二人不过散修而已,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手段,平平常常,怕是连给他做开胃菜都不够。这等事情,我们就不参与了。”林惜昭摆摆手,起身就要上楼。

    “千万别!求仙长可怜可怜我吧!”高九郎当即就淌下泪来,一字一句控诉着高家族老是如何强行逼迫他,若不能达目的,等待着他的又将是怎样严酷的家法。

    总而言之,就是将卖惨进行到底。

    林惜昭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看着高九郎卖力表演。

    说实话,高九郎的的卖相不错,这哭得凄凄惨惨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若是高家正倒掉了,演戏的功夫也能算是一技之长。

    早就打算去一探究竟,林惜昭也不过是做样子,硬生生端着架子逼高九郎层层加码,拿足了好处才肯松口。

    反正不管如何,自己也得出力,白拿白不拿,就当是犒劳自己了。

    最终以高九郎再奉上六千上品灵石,法器若干为条件,双方达成了交易。

    光看高九郎咬牙切齿的模样,便知晓他这是狠狠出了一回血。

    他看着林惜昭用乾坤袋轻飘飘收走了三千上品灵石的前款,心都在滴血。

    收人钱财,明面上自然要忠人之事。

    林惜昭从高九郎那里拿到了黄康年的行踪,却不打算即刻动身。

    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她还要再看看。

    果然,除了高九郎外,其他高家人也陆陆续续拜访了许多外来的修士,随后不久这些修士皆摩拳擦掌地朝镇外以北五十余里的密林而去。

    据说,黄康年便藏匿于此。

    ---

    “沙沙——”

    林惜昭和宋逾白脚踩地衣苔藓,仰头但见四周古木参天,虬枝老树隐天蔽日。

    阳光穿过叶隙,斑驳的光影洒在身上。

    师兄妹二人走在山林间,一边执笔在一卷书页上记着什么,一边忍不住嘀咕起高家和黄康年之间的事来。

    “感觉这件事的水可真深。”林惜昭长叹一声,虽没直接打照面,但这才刚入林没多久就碰见了两拨人,可见这林子里着实热闹,不知多少修士一窝蜂涌入。

    她也是高九郎走后打听出来的,高家族老立了规矩,族中谁能手刃仇人,夺回扶桑花,便能坐上家主之位。

    难怪高家人不惜许以重金招募高手。

    因此,她多少对追捕黄康年的事生出了些隐忧。

    修士虽多,却受雇于不同人,遇上了黄康年需不需要先打一架分出个胜负,胜的一方再去抓人。抓不抓得到另说,就这架势简直就是在养蛊,修士们自己就先要杀个头破血流。

    宋逾白道:“如今所见尚无人修为越过抽思境,非是昭昭敌手。”

    “要是车轮战呢?”林惜昭踢了踢地上的枯枝落叶,抿了抿唇,“再厉害的人,灵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到时候我可不得被他们撕了。”

    “有我,不会。”

    “那是我自己的事,师兄插手怎么行。”林惜昭语气里不觉多了少许试探。

    “一诺千金,昭昭之令,无有不从。唯独真到性命攸关之时,恕难从命。”宋逾白板着脸,琉璃般的眼眸直直落入林惜昭的眼波。

    年轻女修心底掀起微澜,却别开了脸,对此未置一词。

    这些日子,偶尔冒出的与师兄有关的念头总是让她心烦意乱。

    树木间投下一片浓重的黑影,风过林梢,发出沙沙之声,似有什么人在不断靠近。

    “这林子里果然也有不少好东西。”少女持扇斩杀了一只妖猴,转头看向身后动作有些停滞的中年女修,和轻拂衣袖的年轻女修,“元春姐姐,妙玉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正在说话的人是惜春,她一身红白轻衫,言笑晏晏,同下界有时闷闷的样子相比,大变了模样。

    说来也是凑巧,只要是同宁国府扯上关系的女子,均是命运坎坷。

    那门口石狮子都不干净的府邸不知害了多少姑娘。

    秦可卿是一个,惜春亦是一个。

    秦可卿在合欢宗自由自在,而惜春自到了天星门,日渐有了些寻常少女的活泼好动,又单单专注于画之一道上,她手里那把檀木镶玉的折扇扇面上便是她所绘的一幅春色闹人图——

    翠流欲滴的扶风杨柳,羡煞芳华的国艳带酒,幽幽沉谧的岸芷汀兰……不知何种颜料所绘,扇面上争艳的春日百花仿佛有生命一般,每一瓣花瓣都好似在和风里轻颤。

    但若是盯着看得久了,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眩晕,大概便是繁花总是迷人眼。

    元春无奈道:“你且悠着些,咱们本是来找阿雯师姐的,你非要接了高家的请,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阿雯师姐人就在那儿,又不会跑,早一时半刻,晚一时半刻都没什么分别。”妙玉和惜春向来投契,自然是帮她说话。

    “对。”惜春点头接话,“反而是高家这件事,我瞧着可疑,咱们可要好好查查,看那突然冒出的扶桑花究竟有何异处,让如此多的修士蜂拥而至。”

    元春不再反驳,上前随手将符咒贴在妖猴的天灵盖上,伴随着无形的灵火,妖猴如雪沫般随风飘散。

    “往前吧。”她说。

    夜幕降临,山林突然变得寂静万分,连一丝风都不见。虫鸣消隐,死寂一般的安静,一轮圆圆的月亮,透过云层叶隙,露出惨白的脸,冷冷窥伺着山林。

    月光白中透青,洒在人身上,仿佛罩了一层黏腻的薄纱。

    惜春从一丛灌木后钻出来,摇头抖落发间沾上的碎叶。

    “快过来!”她压低了声音,也难掩兴奋。

    目光所及之处是不远处微弱的荧光,她们已经走得极为深入了,那这荧光的来处会不会就是那个黄康年?惜春想了想,蹑手蹑脚地朝那里摸去。

    还未等她潜行到跟前,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卷着飞起的枯叶遮挡了视线,恍惚间惜春闻到了一股昙花香,就和当初在浮生秘境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抬手,白玉的扇骨对上了一把伞,“咣咣当当”的声音响彻一片,几息间,她已与来人过了两招。

    不远处的宋逾白停笔合页,如果有人看清的话——

    他方才所绘的是一个精致的阵法,拓印其中的是一份详实的密林地图。

    这便是荧光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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