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手腕翻转，折扇猛地长到足足有半人高，她展开画扇旋身而动，那扇面上的百花也如有实物地颤动起来，无数花瓣如雨般飞出。

    各色的花瓣散开，卷成了一个庞大的风旋，漩涡中心的另一人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些花瓣竟让她感到有一时半刻心神松散。她的视野里浮满了色块，分辨不出眼前的情景，只能无神地凝视前方。

    但人有五感，看不见了，却还能听见。

    林惜昭后退一步，蓄势待发，她的听觉越发敏锐，几乎能够听见一丈外的一片叶落。

    “咣当——”

    ……

    林惜昭盈盈持伞，伞面与扇柄再度相接，虽看不分明，但她神情自若，与对方交手起来游刃有余，一时竟然观战的人觉得于她而言这不过是平常事而已。

    听音辨位，林惜昭大踏步往前迈了一步。

    风过也，正当时。

    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对手再出现在这个位置，无论情形如何变化，对方相对于她的站位始终都是泰卦方向。

    三阴三阳交汇，为天地平衡之位。

    既是阴阳相合，若是失了平衡，又当如何？

    就是现在——

    一声清脆的剑鸣，明烛剑终于出鞘，带着冬日里刻骨的阴冷之气，仅是蜻蜓点水般地剑尖轻点。

    风旋散去，林惜昭伸剑指着惜春胸口。

    惜春见剑尖离胸口不过数寸，仅须轻轻一刺便可穿透她的胸膛，脸上丝毫不露慌张之色。

    “惜昭姐姐？”她怔怔喊道，语气里全是肯定。

    她记得进了浮生秘境后，尤其是那座小院，林惜昭身上也出现了这种类似昙花的香气。

    想到这，她嘴角弯了弯，有些得意，大概只有她一个发现了这件事。

    这样即使是该换了容貌，她还是认出了对方。

    俗话说乐极生悲，得意之时最易生变故。

    体内阴阳两仪的平衡被骤然打破，她心血翻涌，霎时间竟喷出了一口血来。

    元春和妙玉手持法器就要上前，却被惜春摆了摆手拦住：“莫动，是熟人。”

    她又扭头看向林惜昭：“惜昭姐姐，你这张脸可不怎么好看。”

    话音未落，她人却径直栽倒下去，林惜昭赶忙伸手将人捞入怀中。林惜昭手指按上惜春腕间，幸而她看清人脸后便撤了阴冷之气，惜春脉象还算平稳。

    又服了林惜昭递过的极力回补元气的丹药，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了回来，虽仍有些虚弱，但行动已是无碍。

    惹了个大乌龙，几人彼此间都有些尴尬。妙玉向来不在意这些，在贾府时她便与黛玉投契，爱屋及乌也愿意对林惜昭这个妹妹多几分照顾，于是便凑上来同林惜昭打了个招呼。

    林惜昭扫了她们三人一眼，问：“路途迢迢，天星门也派了你们来长风镇凑扶桑花的热闹。”

    “非也，非也。”惜春抢着答道，“是师门派我们出来找人……”

    说到后面，她的声线不觉小了许多，似是知晓自己把本来的任务搁置一旁跑来此处并不合理，不觉有些心虚。

    “宗门派我们来寻人，于师叔座下的阿雯师姐浮生秘境后外出历练，不知踪迹已有两年。半月前收到了匿名人来信，说她如今便在长风镇魏二娘家的酒肆做工。我们三人接了任务，便来寻人。”

    说话的是元春，她本就比惜春、妙玉二人长了十余岁，几年仙门沉淀更显稳重，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

    她待林惜昭的态度很谨慎，起初并不上前，只是默默观察了一阵。在下界时，她久居宫中，对这个表妹不甚了解，浮生秘境里也不过仓促地在小院里共患难了半天，只知道她拜于云霄宗掌门真人门下，颇有些天赋。

    印象更深些，便唯有荣国府下人的只言片语——

    她娘王夫人折在了这个表妹手里。

    她弟贾宝玉从来就没在她这儿讨过好。

    直觉告诉她，这是个麻烦人物。

    “原来如此。”林惜昭也在打量元春，她也算得上敏锐，元春虽然掩饰得很好，她还是察觉了元春的微妙态度。

    她也不怎么在乎，毕竟她又不可能像灵石，人人都喜欢。

    她微微颔首道，“阿雯道友欠了酒肆老板娘一笔钱，如今是在做工还债，老板娘人不错，你们把钱还了，她应当就能跟你们回天星门了。”

    林惜昭既然好意提醒了，元春她们必须得领了这份情。

    “多谢告知。”元春一边说道，一边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惜春却想阿雯的事情好解决了，自己应该就能在高家的事情上一展身手，元春姐姐再没有理由阻拦。

    诸人心思各异，言语间交换些许情报，惜春她们原也是掩饰了身份，被高家三郎请来的。

    这人恰恰与高九郎是竞争对手。

    不论高九郎还是高三郎，皆是他们来此的由头。

    如此情形，多人结队方才最为保险，几人一拍即合，两人的队伍瞬间变成了五人，宋逾白更是直接被惜春和妙玉挤到了队伍边缘。

    林间升腾起团团浓雾，渐渐涌入树木小路间，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油然生出几分可怖来。

    深夜的山野，蒙蒙透出点点灯光，走近了便见一汪湖水，水畔散乱地坐落这几间房舍，屋前屋后遍是芦苇茅草，夜风吹过，草木随风而动。

    “唰唰——”

    林惜昭莫名感到了一股寒意，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荔菲氏故地遇见如梅娘的时候。

    或许是她草木皆兵，周身立刻戒备到了极点。

    靠近了的几人才看清这几间房舍原是一座荒芜的道观，观门前的瓦砾都掉了一半，荒草也长了半人高，无端令人想到了那些书生荒庙遇狐仙然后春风一度的故事。

    林惜昭眨眨眼，转身上前拉起门环叩响了掉漆的大门：“请问有人吗？夜深路远，我等冒昧前来投宿，不知应允否？”

    如此敲了三遍门，一声闷响后，观门兀自打开，露出杂草丛生的内院。

    几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亮着灯的是道观的最正中的厅堂，各色的衣袂扫过荒草，只听“吱呀”一声，一双银丝绣鞋踏入堂内，门扉腐朽已久，门框都开始松动，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林惜昭环视四周，厅堂里的供案桌椅已经破烂不堪，有的甚至只有三根腿勉强撑着，被从屋顶透进来的风吹得瑟瑟发抖。案桌上的蜡烛被老鼠咬掉了半截，作为贡品的苹果也隐隐泛着黑点？

    元春挥袖扇了扇，出手便是一道净尘诀，屋内的墙壁已经渗透了墙壁，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表的霉味。

    随后，五人兵分两路，在厅堂侧边的厢房里翻箱倒柜搜寻着黄康年的身影。

    翻完了第一个厢房，林惜昭满头都是灰尘，白衣青年闲庭散步般地跟在女修身后，他随手抛出一张张符纸，将多处来的阴诡邪祟收入一枚小小的紫珠。

    他时不时低头凑到女修耳畔说了些什么，女修点点头，动作更加麻利。

    忙活半个时辰，几人仅寻到了一截麻绳，一把生锈的匕首，一瓶泛着酸水的药丸。

    观中荒荒凉凉，不似有人停留过的模样，黄康年亦并不在此处。

    那么，观中的灯是谁点的？

    这个问题不约而同出现在林惜昭几人的脑海里。

    正当此时——

    尖利的嚎叫隐隐传来，在夜风中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地回荡，和低沉的夜风纠缠在一起，好似野鬼哭嚎，令人汗毛冷竖。

    林惜昭立即双手一辉，观中烛火具灭，拉着宋逾白整个人一跃而起，坐在了横梁之上。

    “这鬼地方终于找到了个地方可以勉强栖身。”门扉颤动，一个女子抱怨着冲入庙中，一屁股在墙边林惜昭她们铺好是芦苇堆山坐下，听声音便知是个美人。

    “魏紫姐姐，地上阴湿，你还是先起来，等生了火再坐。”另一人慢悠悠地走进来，听声音一板一眼，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这厅堂里也……不冷。”魏紫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惑。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地上的草木灰，是温热的，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这里刚刚有人生过火。”

    同样坐在横梁上的惜春微微眯眼，闻声轻轻一个翻身，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落下，折扇锋利的外缘向来人扫去。

    管她是什么人，先制住了才好办，惜春心想。

    林惜昭正疑惑魏紫和阿雯怎么也到了此处，来不及提醒，惜春已和二人交上了手。

    惜春姿态轻盈，折扇于手腕间翻飞，似舞似画。

    魏紫修为不高，与惜春对上不过几息便已节节败退，如今挥拳与折扇相接的正是阿雯。

    看清阿雯面容的一刻，惜春嗓音轻颤：“阿雯师姐？”

    对面的阿雯却浑然不觉，目光陌生，差点儿一拳轰上惜春的面门，好在惜春机灵，偏头躲过这一击。

    就算如此，随身的护体玉佩仍是碎了一块。

    林惜昭自房梁上翻身而下，瞧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惜春用扇死死摁住阿雯的拳头，看向阿雯的目光满是急切：

    “你不认识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