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花前月下。
免不了让人想到私会上去。
林惜昭藏在树干后,生怕惊动了二人。她可没有偷听别人互诉衷肠的癖好,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样进退维谷的处境弄得她甚是尴尬,她悄悄将夜明珠收进了袖中,预备等二人走远一些,再行离去。
偏偏二人的话语就钻入了她耳中。
“师兄,可否容清姿说两句。”
有些熟悉的声音入耳,林惜昭心念一动,想起在哪儿听过了。
九月初九仙门大比开始那日,第一次见到的长渊书阁的孟清姿孟师姐。
那对面的男子又是何人?
暗影绰绰,层层柳枝交覆,远处的身影格外模糊。
孟清姿的声音远远传来:“我自知身如蒲柳,但自百年前识得师兄的那一日起,便明白自己已然心不由己。虽知希望甚微,仍是今日特地等在此处一问,不知清姿是否入过师兄眼中?”
杏眼盈盈的女修仰头望向眼前的神色平静青年,企盼的目光怎么都压抑不住。
“孟师妹,我记得你我仅见过寥寥数面。”
清冷的男声伴着夜风吹到耳畔,林惜昭吸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捂着嘴唇,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林惜昭心头一跳,探出头又仔细看了一眼男子的模样,指尖蜷缩了一下。
竟然是师兄!
心绪稍复,林惜昭思来想去也觉正常,有拂玉仙子在前,现在不过是多了个孟师姐罢了。
她轻捂着胸口,耳朵竖起,心里的一根弦紧紧绷着。
对于宋逾白接下来的回答平白生出了几分怯意。
她不禁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酸楚。
师兄会对孟师姐说什么?
是直接拒绝,还是……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不过顷刻间,林惜昭只觉自己已过了岁岁年年,未曾察觉指尖嵌入了金丝柳老旧的树皮。
身长玉立的青年,凝视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宗门师妹,轻轻叹了一口气:“承蒙孟师妹错爱,但在下无意于此。在下与师妹并不熟悉,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与师妹脾性相和,师妹可曾知晓。”
“若要熟悉,便需相处,清姿此番求得便是这样一个机会。”孟清姿旋即接话。
“在下回答依旧。”宋逾白一锤定音,击碎了孟清姿的所有念想,“修行之路漫漫,师妹会遇见你的良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我言尽于此。”
忐忑不安的林惜昭终于放下了一颗心,长舒了一口气。
隔着几丈的距离,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林惜昭都听不清他们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心里的弦松了,动作间未免失了警惕,林惜昭一边走神,脚下一时脚步不稳,踢落了几块石子。
沙石滚落,孟清姿猛地回头,一段素练自袖而出,林惜昭轻旋半周,明烛伞起,击落了白绸素练。
孟清姿欲要再出手,宋逾白已挡在她身前,月华般的白衣广袖轻柔飘拂,面如冠玉的青年犹如一尊神像。
“昭昭,别躲了,出来。”
孟清姿还没说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看着月白衣衫的女修自金丝柳后现出身形。
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明净澄澈、内蕴繁心的眼眸,白皙无暇的肌肤因被突然抓包透出淡淡的粉红,浅浅一笑,脸颊处的酒窝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师兄……”
月光垂落在宋逾白身上,林惜昭心神忽地一飘,袖中的手有些不自然的攥住。
“师兄好,孟师姐好,我就是晚上恰好路过,什么都没看到。”说完,就用袖子挡住脸,只待看准时机便要溜走。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宋逾白拾阶而上,与林惜昭做了这么多年是兄妹,他如何猜不到她在琢磨什么。
林惜昭抬头,宋逾白已到了眼前,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了林惜昭的手腕。
腕间温热的触感如有实质,林惜昭不适应地动了动。
觉察到她的动作,宋逾白垂眸与她目光对上,只见他拿起她的手腕,指了指左手中指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伤口,“果然还是粗心大意,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
就破了点儿皮,连血都没流两滴,这算什么伤口?
林惜昭动了动嘴唇,下意识想说什么,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以后要当心。”青年的阴影落在林惜昭身上,一缕浅蓝的灵力汇聚在她指尖,不过一瞬那条几乎看不见的伤口便没了踪迹。
林惜昭点点头。
周遭的气氛怪异的可怕,她蓦地开口:“孟师姐呢?我们同路,不然一起回去!”
被心上人拒绝,孟清姿的心情算不上好,目光沉沉地扫过宋逾白身侧的林惜昭。
头也不回拂袖离去。
“师兄送你回去。”
林惜昭听见宋逾白慢条斯理的声音响在耳边,眼皮都在轻颤,犹豫了半晌,只说出一个“好”字来。
明月高挂,清辉洒满青石小径,林间的水汽氤氲,渐深渐浓。
林惜昭仅需侧头,身侧便是负手前行的白衣青年,欣长的身影被琼琼月华覆盖,恰似谪仙。
每向前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多漏了一拍。
如今她也成了孤男寡女中的那个“女”了。
一路的沉默几乎要将林惜昭逼疯。
她斟酌着语言道:“师兄这几日去做什么了?我都没有看到你。”
“跟着师父去了趟下界。”宋逾白有问必答。
“做什么?”
“找一样东西。”
两封薄薄的信纸出现在宋逾白手中。
“这是……”
“我顺路去了趟扬州,拜访了巡盐御史林大人府上。”宋逾白回答。
“爹爹。”林惜昭小心翼翼将信接了过来,信封上分别写着“吾女惜昭”和“吾女黛玉”,是林如海写来的家信。
林惜昭收了信封入袖,打算明日和黛玉一起拆开来看。
她翘起嘴唇,整个人乖巧的要命:“谢过师兄带信。”
过了几息,她又想起什么,“师兄和师父去找什么?”
宋逾白未曾回答,兀自朝前走去。
林惜昭缀在他身后,就在她以为宋逾白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她。
林惜昭身形单薄娇小,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广袖纱裙,俏丽旖丽的面容沐浴在温润的月色里,浅笑莹然的眉眼令他的心无端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那双浅得看不出情绪的琉璃色眸子一寸一寸略过林惜昭,骤然使她想起倒春寒凝结的寒霜,明明仅有薄薄一层,却裹挟着足矣翻涌世间余寒。
林惜昭咬着唇不开口,宋逾白并不在意。
他兀自开口:“方才石子滑落之时,孟师妹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过,现在也不必回答了。”
她都看明白了,不是吗?
高大的身影挡在林惜昭面前,青年的话一字一句落入她的耳中,清晰无比。
“她问我是否心有爱慕之人。”
林惜昭骤然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宋逾白的面容。
她的心海为这一句话掀起了滔天巨浪,翻涌得让人头昏脑胀。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亦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向来心思灵巧的女修怔在了原地。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宋逾白在暗示着什么,可偏偏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只要她手指轻轻往前一触,就能戳破答案。
她却胆怯了。
越接近渴望的东西,思绪就越发繁杂。
如果……如果说,不是呢。
林惜昭在问自己,能不能承受那样的结果,硬生生目睹着自己的心碎掉一次,再将它拼凑完整。
果然,感情之下,人人平等,患得患失、犹豫不决者众。
梳理了纷繁的思绪,林惜昭再次对上了宋逾白的眼眸。
“师兄。”她的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
事到如今,想要退缩也无路可退。
“那你的回答呢?”
一声轻笑从宋逾白的喉咙间溢出,林惜昭却瞬间将袖子拽得更加紧了。
“我的回答是——”
“是。”
“我所恋慕之人,就在我眼中,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