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的尴尬自不必提，她挥手令解忧阁的其他人全部回去，她可不想那些往事被别人知道。

    她捡起扇子，叉着腰，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有些气闷。

    “你回来干什么？又不是玉儿姑娘，只会让我当着这一队手下颜面尽失。”

    林惜昭不屑道：“你也未曾有什么大长进，倒是聚集了一大堆妖在麾下，是打算当个妖王吗？”

    “你……”

    不等阿雪说什么，林惜昭立马打断了她：“还有谁说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我姐姐如今就住在家里，幸好她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玉儿姑娘也回来了。”阿雪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林惜昭点头。

    她就知道就是这样，对于灵物妖灵，黛玉比她要讨喜多了，黛玉的名字在阿雪这比她要好用多了。

    阿雪搓着手：“我不强求修炼成仙，在荒山野岭里呆不住，还是游戏人间更适合我，就跟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姐妹建了这解忧阁。我可是在司妖衙门提前挂上了号了的，我们可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然早就被收拾了。”

    “你倒是说了实话。”林惜昭道。

    她和阿雪还是不怎么对付，不过这也是没法的事情。今日不过遇上了，一时兴起来见了阿雪一面，末了嘱咐阿雪有空去找黛玉。即使有了那头让林惜昭咬牙切齿的九尾火狐，黛玉时常还会念叨这个兔子精。

    林惜昭刚转身，阿雪就朝着她吐了吐舌头，甚至还挑衅性地朝宋逾白抛了个媚眼。

    林惜昭似有所觉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忽觉宋逾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随后阿雪几乎成了桩木头一动不动。

    宋逾白和她对视一眼，她就明白阿雪这个兔子精是挨了计定身符了，不过一盏茶后就会解掉。

    夜间的扬州城灯火通明，二人凭风而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再出现在热闹的街市上便已变了模样。他们身上施了障眼法，凡人只会看到一对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女，这让林惜昭随意了不少。

    扬州没有宵禁，又因水路发达，向来都是商业云集之地，夜间的街市也是格外繁华。

    糖葫芦吃完了，宋逾白又买了一袋糖炒板栗，一个一个把壳剥开了塞到林惜昭手里，她万事不需要管，只需四处逛逛看看。一时间，倒是分不清谁才是那个被领着“客人”。

    众人眼中的画面大抵是如此——

    红衣娇俏的年轻女子在前面蹦蹦跳跳，时不时从某个摊贩处拿些小玩意儿。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拎了大大小小的东西，眉眼舒展，望着女子的琉璃色眼眸透着几分宠溺的笑意。

    “师兄，给你的。”宋逾白回头一看，却不知林惜昭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碧纱灯笼下，年轻女子肤白胜雪，她向着宋逾白灿然一笑，嘴角牵扯出两个可爱的梨涡，透着阳光般的明媚气息。

    宋逾白蓦地低头，腰间多出了一枚精巧的玉环，碧玉里泛着雾似的波纹，虽稍有瑕疵，配上烟青色的络子，别是一种江南情致。

    “多谢昭昭了。”宋逾白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玉环，却觉炽热的滚烫，打了主意日后要将这枚玉环日日戴在身上。

    “师兄喜欢就好。”林惜昭别过头去，旁边的小贩摊位上走去。

    眼见买的东西又多了起来，宋逾白施了障眼法将东西放进了乾坤带里，双手不一会儿又拎满了。

    林惜昭看着宋逾白左右手各十余个包裹，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眼睛望向前面不远处一家挤满了人的店铺。

    “师兄……我是不是买多了，只是江蓠还托我要买几个江南的大福娃娃。”

    宋逾白轻巧地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下一刻，他又恢复到两手空空的状态。

    “我的乾坤袋容量如海，昭昭不必忧心。”

    闻言，红衣姑娘闪身进了铺子，想想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师兄，除了给左江蓠的大福娃娃，又给宋逾白点了根冰蓝色的渐变剑穗，正好与负雪剑相衬。

    扬州街上最多的便是灯笼，林惜昭给他们各自买下一盏，她的是个老虎灯，宋逾白的却是只兔子，他们一路走过去，夜色渐渐沉寂。

    宋逾白在一处街巷停留了片刻，只见巷子尽头燃着盏灯笼，上面写着“宋府”二字。

    宋逾白停滞的视线自然引起了林惜昭的注意，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兄，你从前住在此处？”

    能让宋逾白失神，除了这个原因不作他想。

    默了片刻，宋逾白略略侧头，他的眼眸藏在阴影里，林惜昭竟有些分辨不清他眼底的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

    半晌，他喟叹了声：“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隐没在黑暗里，遥遥望着那方住宅，林惜昭听宋逾白压低声音说了片刻，才知晓了宋逾白从前家中的始末。

    两百年前的宋家有三房，宋逾白乃是二房之子，年少失怙，连家产都差点儿被叔伯吞并。好在族中族老明事理，将他单独分了出来，他便拿了些分家的银子在扬州城里置办了间小宅子读书，中举后又上京赶考，之后的事情林惜昭就都清楚了。

    “也不知道最后得了这房子的是我的哪位叔伯？”宋逾白自嘲一笑，似乎勾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却仅是一瞬又恢复了平常模样。

    “师兄要去看看吗？”林惜昭戳了戳宋逾白。

    宋逾白负手朝巷子外走去，只留下一声渺远的“不了。”

    “师兄，等等我。”林惜昭追上去，轻轻挽上了宋逾白的胳膊。

    一声爆鸣声响彻云霄，炸开的烟花在他们的脸上照映，当漫天烟火落幕，他们从暗处又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

    不知是因为被烟花衬的，还是被冷风吹的缘故，林惜昭的面色微微泛红。

    宋逾白侧目凝视着红衣姑娘，悄悄地将手放在了心口。

    他好像又找回了一样东西。

    - - -

    巡盐御史府这几日迎来了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段时光，左右衙门近日无事，林如海索性告了假留在府中陪着两个女儿。

    不过，他对宋逾白的态度再也不复从前，谁叫他半夜把人家女儿拐了出去，翻墙回来时还被林如海抓了个正着。

    平心而论宋逾白是个俊彦青年，当作后辈和忘年交来说，林如海对他只有欣赏的份。可俗话说得好，天底下的父亲大概没有一个看女婿是顺眼的。

    当他和小女儿扯在了一起，林如海便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会儿嫌弃他容貌太盛容易沾花惹草，一会儿有不满他性情淡漠，女儿容易委屈。连前朝著名探花郎的身份都拯救不了他，只能让林如海又给他添上了年龄大这个缺点。

    一连几日，宋逾白都被林如海困在书房与之对弈，再没有同林惜昭见面的机会，但也规规矩矩的，林如海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毕竟自己夺走了人家的掌上明珠。

    再者，对于未来岳父大人，他亦只有孝顺的份。

    时隔三日，阿雪终于登门拜访，当然走得不是正门，是从后门墙角的兔子洞钻进来的。

    阿雪叽叽喳喳地讲着些扬州膏粱子弟闹出的笑话，哄得黛玉展颜，甚至连林惜昭时不时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十月底阴雨绵绵，栖霞阁边摘种了几棵垂柳，随着秋风一吹，沙沙作响，枯黄的叶子随风飘零。

    忽地，天地阴沉，竟下起了倾盆大雨，密集的水流沿着屋檐如注落下。

    “轰隆——”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

    明明不是雷雨时节，潮湿的空气中凭添了几分不详的气息。

    就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一缕紫色的剑光划破了巡盐御史府寂静的雨幕。

    一身湿漉漉的紫袍、略显狼狈的南宫庭轩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了栖霞阁。

    “两位师妹，我特来传信，上界有变，暂且不要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