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落下了一滴血。

    有人受伤了。

    她仰头望向翻涌的云层，细碎的血雨落在她脸庞。

    受伤的是谁，她再清楚不过。方才宋逾白推她离开战局的时候，那一声“躲开！”的回音萦绕耳畔。

    她明白宋逾白的意思，他准备以身相替，换得自己平安。

    只要林惜昭能退出战局的中心，便能多些时间，进而多几分生机。

    素衣的少女身后乌发随风招展，脸色变得如纸般苍白，琥珀色的眼眸里似有什么在翻涌澎湃。

    林惜昭没有遵从宋逾白的愿望。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谁又还能独善其身。

    而且，她虽然珍惜自己的性命，但绝不会抛弃自己的伙伴、亲人以及所爱。

    林惜昭握住了明烛剑，锐利的剑锋割破皮肉。

    “嘶——”

    蕴含灵力的鲜血没入剑身，以血祭剑，乃是短时间提升剑意最有效的法子。

    此时的女修表现得十分平静，任何不理智的情绪都被她排除在外。

    她非常清楚这群天兵天将的可怕之处。

    但她还是打算试一试。

    就像当年在云霄镇的天宝阁里，浮生秘境的茫茫雪原中，以及溯危城倾颓破败的废墟前，她所做的那样。

    ……

    宋逾白的眼神很漠然，似乎被重伤的不是他一般。他的手垂在身侧，一缕血沿着他的手臂慢慢淌下，坠落在他指尖。

    高空之中夜风猎猎，天兵当前，他一贯温和的灵力骤然变得暗流涌动，瞬间随着浅蓝的剑意磅礴而出，笼罩着周身一丈之内。

    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才能看清，弥散的灵力原本该犹如雨雾般氤氲，只因沾染了寒凉的剑意，凝成根根锋利的冰刺。

    故而，浮空持剑之人半身染血，衣摆凝就点点寒霜，配上他的清冷面容，比围住他的天兵更似仙些。

    “诸位，难道还要无辜拿人吗？”宋逾白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天兵银木仓所携之火光压身而来，宋逾白蓦然抬手，一剑落下，半空中噼里啪啦炸成一片。虽然负伤，他的身形却迅如雷电，身影隐没于霜雾之中，又有南宫庭轩时不时支援一二，竟还游刃有余。

    人人都知晓，紫云真人座下大弟子根骨清奇，天分极高。

    人人也都知晓，短短两百年间，宋逾白的修为便已胜过仙门之中过半的长老。

    可是从来没有人想到会看见他这样的一战。

    南宫庭轩一拳挡住天兵的攻势，余光瞥见此情此景，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般。

    但这些天兵也不是吃素的，几个人结成人阵，攻守交替，就待寻到破绽，进而一击致命。

    宋逾白身在其中，自是再明白不过。他忽而闪现，剑锋掠过一个天兵身侧，天兵身上的金甲被划掉了一大片。

    可这样几番下来，宋逾白的灵力消耗了大半，已有力竭之像，右后方露出了一个空档。

    为首的天将亦是修为不凡，见此良机，怎能不抓住？

    手中银木仓化作肉眼可见的流光，纠缠着困住宋逾白，周围的天兵挥拳，势如雷霆的罡风聚成一块硕大的气团，霎时劈向宋逾白后背。

    宋逾白虽即使躲闪，仍被罡风的余威波及，银木仓化作的流光在他右肩划开了一条极长的口子。

    心口一阵闷痛，宋逾白面色苍白，嘴角溢出的一缕血迹红的惊人。

    忽然间，天地之间恍若有雷声回荡。

    听着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天兵的表情倏尔变得古怪起来。

    宋逾白闻声回头，漫天剑雨映入眼帘，剑阵如斯流转，严丝合缝地围住所有天兵。

    “师兄，你不该抛下我。”林惜昭轻轻握住了宋逾白的手，温和的灵力缓缓流进他有些干涸的经脉。

    宋逾白眼中，女修的侧颜似被一层薄纱笼罩，朦胧不清，唯独明净澄澈的眸子里蕴藏繁星，带着决绝的意味。

    “是师兄错了。”宋逾白干脆利落地认了错。

    林惜昭抬起纤指，绕过发间的玉簪，轻轻地将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山崖上的风陡然变了，本该激昂的风声变得几乎微不可闻，平静到了不能再平静。

    与此同时，悠扬的琴声响起，如泣如诉。

    林惜昭感受到什么，侧身朝黛玉点了点头，这是她们方才约定好的。

    明烛剑在林惜昭手中发出嘶鸣，林惜昭淡声道：“师兄，让我来吧。”

    宋逾白不由朝她望去。

    持剑的女修非常平静，带着已露的锋芒，和往昔从未有过的孤绝清寂。

    高高在上的天将平静的金瞳猛地一缩，他愕然向下看去。

    浩然的剑意如同沧海奔流，携惊涛骇浪之势奔涌向上，而天将的银木仓停在了满天剑雨之外。

    然而就在下一刻，忽然有一道锋利而明亮的银光从剑雨深处探出，分剑术没能真正困住天将。

    “啪”的一声轻响。

    林惜昭横剑迎了上去。

    她的神识与剑阵相连，脸色更加泛白。

    黛玉低着头，十指在琴弦上飞速波动，纤纤玉指间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

    古琴的琴弦突然断了，黛玉低头怔然不动，仿佛已没了力气。

    她仰头，半空中的林惜昭衣袂飘飘，不避不退，剑雨归一后，她凌空挽剑，明烛剑的剑刃抵住了天将的长木仓。

    风沙渐静，夜色退去，天光于东边泛起。

    林惜昭的容颜美丽如画，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以血激起的剑意即将耗尽。

    对面天将站在浮云之中，神情淡漠，金甲上隐约可见几处细微的血迹。

    他也受伤了，这就够了。

    她握着剑柄的手再次收紧，明烛剑剑光大盛，剑雨再起，直击天将面门。

    有些恼怒的天将劈砍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剑意，剑意和来自仙界的力量猛然相撞，让忽略了其他。

    天将没有发现一根细不可见却又可怕至极的银丝出现在了身后，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黛玉手指翻飞，落于残琴之上。

    “铮——”

    明明仅是一根琴弦，却比刀和剑更快更锋利，琴弦掠过之处，鲜血飞溅，喷涌而出。

    天将的右臂被琴弦整齐切断，再无暇顾及其他。

    这就是林惜昭和黛玉的计谋。

    那根琴弦并不是断掉了，而是借着剑雨的掩护，悄然潜伏在了天将周围，只为落下这关键一击。

    四周寂静一刹。

    这一击为他们所有人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林惜昭身形一掠，来到宋逾白身边，他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与此同时，几道流光乍起，一起坠入了湖面。

    而湖面以下的世界却不是人间。

    - - -

    清幽的山间云雾弥漫，高大的密林遮住了前路。刚刚来到这里时，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这里不是他们在下界的藏匿之所。

    林惜昭很快认出了这座青山，是浮生秘境里的那座青山。

    奇怪的是，所有仙门之人都言之凿凿坍塌了的浮生秘境仍然存在，还就藏在当初的那片湖水下。

    一行几人几乎个个都负了伤，行进的速度格外慢些。但这座秘境似乎有所感知，很快两棵高大的乔木中间现出了一个法阵，他们眼前转眼浮现一座小院的模样。

    这是青山下的那座小院。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有功夫料理身上的伤势。

    黛玉的伤在手指，破了皮，琴弦更是在指腹勒出了血痕，不过还好处置。用药膏涂过，再用透气的纱布包好，黛玉便开始逐一为他们看伤。

    林惜昭自诩只是灵力耗尽，没有什么大症候，检查起了宋逾白的伤势。

    好看的青年半阖着眼帘，有气无力地靠在柱子上，仿佛下一刻就会碎掉。

    肩上的那一道伤口自不必提，最让人惊心的是他皮肤上泛起的深红纹路，林惜昭说不清楚这叫什么，又是如何出现的，只觉看着有几分诡异。

    宋逾白的眉心微微拧着，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能忍痛的人，成滴成滴的汗液从额前滚落，紧咬的唇齿间溢出一丝轻吟。眼下这个样子，想必已经是痛苦万分，林惜昭不得章法，黛玉来看过后也是轻轻摇了摇头。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没有办法。

    感受到林惜昭的注视，宋逾白掀开眼帘，哑声问：“情况很糟？”

    林惜昭“嗯”了一声，一句多有的话也没说，只问：“师兄可知该怎么办？”

    宋逾白稍歇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房门忽地开了，婉转的女声悠悠入耳：

    “小姑娘，莫要担心，你的心上人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