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肌肤胜雪，双目宛如一泓秋水，却仿佛看破了世间红尘，超然物外，身着素雅青衣，风袖飘飘，半挽的发丝飞扬，一身清冷气息，犹如秋日的泠泠细雨。

    所有人都忍不住朝她望去，疑惑她是何人，缘何居住于这浮生秘境之中，上次又为何不见她在此。

    “七情不全，魂魄不稳，仍能修行至如此地步，上界果真是人才辈出。不过是你的话，也并不难怪。”女子的声音灵动飘渺。

    只见她指尖一点，一滴凝露落在宋逾白眉心。

    “这是……”林惜昭欲言又止。

    女子道：“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暂时稳住他的神魂，不至于太痛苦。”

    什么物归原主，听得众人愈加迷糊。

    幸而女子也未在此话题上过于纠缠，开了房门，请众人进去休整，她甚至还颇有闲情地一个一个数着人头：“一、二……七，怎么还缺了五个，罢了，想来言喻他自有法子。”

    她数得数字七，可不就是此时此地十二钗的人数，林惜昭听得惊心，警惕骤然拉满，有些怀疑起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的用心。

    “不知前辈姓甚名谁？为何帮我等？”她径直问道。

    “看我，差点儿忘了。”女子悠悠道：“我复姓司空，名惜文，和两个伤得最重的小姑娘一样，曾经是毓秀宫门下之人。”

    伤得最重的两人指的便是宝钗和迎春，她们二人全身几乎被血浸透了，但依稀仍可辨别毓秀宫校服的模样。

    “师……祖？”宝钗和迎春猛地站起来，盯着司空惜文的眼睛瞪得溜圆。

    林惜昭的头垂下，凝视着手中的明烛剑，浮生秘境中的这人竟然是创出她所用的分剑术的司空惜文。

    可是，她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于两百年前的飞升雷劫中了吗？

    “司空宫主，您还活着？”

    小院的风穿堂而过，仿佛寂静了百年。

    司空惜文笑了笑：“我……如今不过一个孤魂野鬼，侥幸被别人收留了罢了。”

    说完，她猛地朝林惜昭冲来，林惜昭下意识抬手格挡，只觉自己犹如被浸泡在凉水中，不由颤栗了几下，她竟然从司空惜文的身体里直接穿过了。

    “看吧，就是这样。”她的语气似叹似憾，侧影在天光下若隐若现。

    方才种种落入眼中，谁都明白她所言非虚。

    众人的目光不由投向林惜昭，若说谁和司空惜文关系匪浅，非习得分剑术的她莫属。

    林惜昭抬手抱拳，正色躬身道：“云霄宗四季谷林惜昭见过前辈。”

    “哦，你是紫云的徒弟？”司空惜文目光里透露着怀念，“四季谷的杏花开得好吗？”

    林惜昭被她的突然发问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她难道不该问问毓秀宫，怎么说起四季谷来了。呆愣了不过一瞬，林惜昭低头：“每到谷中春日，杏花满蹊，花落如雨。”

    “那就好，他会喜欢的。”

    不知触动了回忆里身哪根心弦，司空惜文眉眼含笑，冲淡了那股自有的清淡气质，多出了几分生气。

    “咳！”宋逾白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靠着林惜昭站直了身子，“司空前辈，您所指的他是柏师伯柏言川吗？”

    司空惜文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林惜昭看看宋逾白，又看看司空惜文，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和司空宫主有着爱恨纠葛的便是柏师伯，林惜昭虽未有幸见过其人，但他的事迹还是有所耳闻。

    紫云真人原本不是云霄宗的掌门，他这一辈的首座弟子便是柏言川，其师羽化归去后即位为掌门，又在六百年前飞升上界，也是上界成仙的最后一人。

    传闻柏言川风姿卓绝，却又潇洒不羁，最喜醉酒舞剑，曾在大醉一场后斩落满山轻红。如此之辈，迷倒万千少女，乃至眼前的一宫之主也不足为奇。

    司空惜文长叹一口气，心底涌上一股淡淡的悲伤：“反正是再也见不到第四面了。”

    从前两界相隔，如今仙鬼殊途。

    “敢问前辈，何处疗伤之处在何处？”紧贴着的宋逾白宋逾白的躯体为不可察地颤抖着，林惜昭眉头紧锁。

    “往事果然引人沉醉，你与他去吧。”司空惜文说完，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瓶丹药落在林惜昭掌心。

    “本就是这里……不会拒绝……”

    婉转的女声飘渺模糊、断断续续，林惜昭和宋逾白脚下很快出现了一个传送阵，直接送他们来到了一处云雾蒸腾的天然洞穴。

    蒸汽白雾遮人视线，其下传来汩汩水声，这里是一处罕见的灵泉。

    林惜昭搀着宋逾白泡进水里，温热的泉水突地没过宋逾白腰腹，他体力不支险些栽进池子里，可他害怕她担心，努力稳住了身子，下巴轻轻靠在了池边。

    肩上的伤口已结了痂，却又撕扯着渗出了血，看得林惜昭心口一疼。

    她清楚这一击，师兄是替她挡的。

    林惜昭跪坐在池边，上涨的泉水飘飘荡荡，浸透了她的裙摆。

    她抿了抿唇垂着眸，看向手里面的药瓶，“司空前辈给的药，怎么用？”

    宋逾白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些，撑开了眼皮看了林惜昭一眼，声音断而断续：“拿……给我吧，我……自己来。”

    纵然从未有过这样严重的时候，从前也从杜若真人拿过不少巩固神魂的药，闻着味道，瓷瓶里装着的是效用最强的那一种，大不了就痛一些，有这泓灵泉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谁知林惜昭听了这话，却并未任由宋逾白自行处置。

    “要几粒？”浓密的睫羽垂下，遮掩了女修眼中复杂的情绪。

    宋逾白不解，抬头望向她，眼里水雾弥散：“你……？”

    林惜昭道：“我想帮你。”

    青年眉头紧蹙，浑身肌肉紧绷，他现在这样勉强的模样，要怎么让她相信他能够自己处理好。故而，哪怕从没上过手，她也想试试，能帮一点是一点。

    宋逾白沉默少倾：“好……”

    三粒黑色的药丸盈盈躺在林惜昭掌心，宋逾白接过仰头服下，嘱咐林惜昭一个时辰后叫醒自己，再服三粒。

    身躯欣长的青年身上只余一件素白长衫，盘腿静坐于泉雾之中，脸色苍白，却难掩冰清玉骨的风姿，唯有渗出的血迹昭示着他曾经过怎样一番惊心动魄。

    林惜昭坐在他身后，凝望着他渐渐被水雾吞没的背影。

    温热的雾气蒸腾，熏得人头脑昏昏，林惜昭的眼皮子直打架，她用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抵过如潮水般袭来的睡意。

    外间的小院里宁静之下自有暗流涌动。

    黛玉给所有人看了伤，一回头就发现司空惜文正在屋前的廊下徘徊，手里端着一樽白玉莲花香炉，香烟袅袅升起，乍闻起来味道清甜，细究起来却有淡淡的苦味。

    “前辈，这是何香。”黛玉嗅了嗅，总觉里面有股香料有些熟悉，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个啊……”司空惜文轻轻摩娑着炉壁，倏尔广袖一挥，漫天的香粉卷起，纷纷扬扬落下。

    “前辈……你……”黛玉吸入了不少香粉，整个人晃晃悠悠，眼前司空惜文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里面有……迷香。”

    司空惜文莹白的魂魄浮在空中，冷漠地看着元春、迎春她们一个个倒地，轻轻将香炉放在了屋子中央，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

    两百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她终于能够一窥当年真相的全貌，她飘然朝小院外飞去。

    又有人来了。

    - - -

    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坠入了一场梦。

    踏上云梯的瞬间，拂面而来的温和清风和充盈的灵气，让林惜昭意识到了此地的不凡之处。

    “这位仙友这边请，飞升之后来了我们仙界先要去登仙阁登记，最多过半个月仙友便可领到仙职。”一个面容清瘦的接引仙官在一旁向她介绍道，“除了云霄宝殿以及一些仙家府邸，其余各处仙友皆可自由来去。登仙阁亦会为仙友分配住所，若是仙友喜欢热闹，可以同登仙阁说将你分到南边去，若是喜静，便去北面。那里紧邻着孽海情天，是整个仙界最安静的所在。”

    短短几句话，也够林惜昭弄明白现在的处境。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天界，而她的身份更是不言而喻，乃是是一个刚刚飞升成仙的修士。

    不知道为何，她本能地觉得接引仙官口中所提到的孽海情天莫名有几分不详的意味。

    于是，她开口问道：“敢问仙友这孽海情天又是何处？”

    “仙友怕是不知，这孽海情天广阔无边，承载着三界所有芸芸众生的欲望，乃是天界一等一的禁地，寻常不会有人去，唯独有一条灵河相连。大概是因为那里灵气充沛，也有不少仙友住在附近，特别是几位花仙。对了，孽海情天边倒是有座天界最神秘的官邸，在下都未曾有机会去过，名叫薄命司。这主持薄命司的……哎呦，我险些忘了，便是方才横空出世不久的警幻仙子。”

    接引仙官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林惜昭朝登仙阁走去。

    林惜昭脑海里思绪翻涌。

    薄命司、警幻仙子，还有孽海情天，这下，什么都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