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南方星君？”
林惜昭张了张口，瞬间转变了称呼，多年习惯难改，她私下还是习惯称呼柏言川为柏师伯，一时间差点儿叫错了。
漂浮在半空青年魂体透明，若隐若现，朝林惜昭揖了一礼。
“掌事仙子，多年不见。”
柏言川还记得这位掌管清浮宫大小事务的昙花仙子，听清浮宫的其他仙官提过这位仙子乃是仙君入天界时自上界清修的秘境移植而来的昙花化成。几千载岁月相伴，难怪仙君会为她冒天界之大不韪，执意受凡尘历劫之苦。
目光扫过二人不知不觉交握的双手，柏言川无奈一笑。
兜兜转转，真是生生世世姻缘难断。
“星君言重，敢问星君为何在此处？又为何不去见司空前辈？”林惜昭问。
既然不惜以身相替，对司空惜文必然有情，且且情份不浅。
柏言川摇头，他如今仅为残魂一缕，随时可能灰飞烟灭，即使想明白了又如何，如此模样凭何相见。
“蒙仙君与仙子相救，当年于雷劫下侥幸残存一缕魂魄，被仙君温养于此地，沉睡多年今日才得以醒来。这醒来后，左不过今日，我的魂魄便会彻底消散，如此已属侥幸，怎敢还有所奢求。”
“柏兄，”宋逾白从灵泉中站起，水流沿着他的衣摆嘀嗒落下，“如今我的记忆仍有缺损，两百年前我可曾还托付过你什么？”
“仙君没想起来？”柏言川略有惊讶，他以为经过了一番梦境，宋逾白的记忆已经完全回来了。
宋逾白摇头：“我的七情仍缺其一。”
缺失的记忆应当便在其中。
柏言川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宋逾白将他魂魄温养于此的情景，神色若有所思：“仙君让我记得提醒您——花。”
“只有这个？”林惜昭追问。
只一个花字，纵有答案也犹如隐于迷雾中，范围宽泛到了让人迷糊的地步。
柏言川摇头。
林惜昭低头若有所思，忽而手心抓住了什么，猛地摊开手一看，却是一片洁白的花瓣，心想这大概是那种小岛上的。正要拿起来凑近一看，花瓣赫然展开，一卷书册出现在了林惜昭手中。书册扉页上几无字迹，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何内容，林惜昭的心却“砰砰砰”直跳，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本能的觉得，里面记载的内容或许正可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原来如此。”柏言川虚弱的声音传来，“仙君所指尽然是这个意思。既如此，我的使命便尽了。”
他的魂体愈来愈虚化，这意味着他即将消散，他怆然一笑，回头对宋逾白道：“我与仙君一同出去，隔了那么多年，总要道个别，不然我就真彻底对不起她了。”
小院内司空惜文的魂魄越来越淡，她伏在地上，撑着身体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外夜色正浓的，满园昙花悄然绽开，清香满洒。
忽然，她眼底掀起波澜，不可置信地朝前望去，成串的泪水如注滑落。
“柏……”她的喉咙彻底哽咽。
她没想到还能见到柏言川，时隔两百年，他仍是那样的风度翩翩，只见一眼就让人难以忘记，如同惜年云霄镇上，漫天落雪之中，他推开窗向下望的那一眼，便可抵余生岁月。
当年雷劫之下，击碎她的最后一击竟是他带来的，她不解、愤怒、怨恨过，纵然被困于浮生秘境多年，一有了机会，也一定要求个清楚明白。
可回还香的袅袅烟尘中，那个青衣的仙君自九天一跃而下，挡在她的身前，温柔地遮住了她的眼睛，万丈雷霆击穿了他的身躯，护住了她的魂魄。
司空惜文一直不明白宋逾白与自己素不相识，为何愿意收留她与浮生秘境。
原来，这都是柏言川的托付。
“柏师兄。”她努力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这个称呼，仿佛从时间彼岸泅渡而来，“原来你还在，为何……”
为何不来见她，任由她误会了两百余年。
林惜昭他们默默后退，将空间留给重逢却又即将永隔两人。
柏言川在原地站了许久，弯下身将司空惜文扶起来，点燃回还香后，她的魂魄便虚弱了许多，险些一个踉跄又跌坐了下去。
好在柏言川一把揽住了她：“对不起。”
因一段约定，让她苦等几乎成了心魔那么多年。
司空惜文仰头，勉强挤出笑意，泪水在眼眶打转：“最后一剑还没比呢，你就要认输了。”
柏言川道：“若是你，但求一败，此生无悔矣。”
刹那间，风烟俱静，蓦地传来两声清越的剑鸣。
林惜昭从未见过这样的剑，如同夕阳落幕前最后璀璨的华光——盛大、美丽，却带着一种难言的颓然和苍茫。
柏言川手中是一剑，司空惜文身侧是千万剑，却也只是一剑。
这才是真正的分剑术。
猛烈的罡风席卷而归，众人皆以袖掩面，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柏言川单膝跪地不起，佩剑已滑落在了地上。
他低头咳嗽了几声：“司空师妹，剑术精进至此，是我败了。”
司空惜文泪眼朦胧，昔年柏言川的剑术如何厉害，与他比过两次剑的她最清楚不过，如今他实力十不存一，可见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司空惜文弃剑，跪地揽住柏言川，整张脸埋在他肩头：“从前我一直都知道，比剑不过是你拒绝我的借口，当年你选的永远都会是云霄宗，会是飞升天界，男女之情对你来说只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东西。可是我多傻啊，仍旧如飞蛾扑火般仰望着你，如今也算不错。”
“司空师妹，你……”柏言川回头望向她，司空惜文的脸上是久违的安宁，恬静的面容泛着一层朦胧的微光。
司空惜文抱紧了柏言川，呼吸着他的气息：“现在，你是我的了。”
她赢了，虽然……
“好，我是你的。”柏言川垂眸。
夜风吹过檐下风铃，发出急促的叮当响声。
柏言川的魂体逐渐虚化，散成千万粒子，随风逝去，司空惜文仍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仿佛只要如此，便能够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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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司空惜文指着林惜昭，声音有些沙哑。
“司空前辈。”林惜昭走到近前，被司空惜文一把抓住了手腕。
“是我要拜托仙子，”司空惜文说，“长渊书阁里的《分剑术》仅有一半，另一半在我这儿，你愿不愿意学。”
“前辈……”
司空惜文目光落在林惜昭手中书册：“仙子当有法子对付警幻仙子，便请你为他为我报了仇。”
林惜昭指节发白，死死握住书册，半晌开口问：“那您？”
“回还香耗去了我的大半魂力，我如今不过强弩之盾。”司空惜文忽然看向宝钗和迎春，“两位仙子，我便托个大，勉强算作你们的师祖，之后还请你们随我回一趟毓秀宫，和那三个不孝之徒做个了断。”
司空惜文飞升当日的雷劫便是她座下的弟子，也是如今毓秀宫的宫主和两位大长老与警幻仙子的交易。真相既明，她自然要清理门户。
宝钗和迎春点了头。
四下俱静，林惜昭终于翻开了手中书册，接着皎洁的月光，黑色的文字依次在纸页上浮动起来。
讲得便是孽海情天的由来。
天地既开，又生万物，万物开智后，便有了欲望存在，欲望四溢于三界之中，勾起人类心中的阴暗，世间动荡不得安宁。故而，天界以北出现了一片湖海，谓之曰“孽海情天”，芸芸众生的欲望皆汇聚于此。
可欲望亦有好恶，孽海情天中便逐渐滋生出了一黑一白二花。
林惜昭深吸一口气，心道警幻仙子应该就是那株黑花了。
与之对应的，天地之间也生出了其他造物来克制孽海情天，这便是十二花，有十二花在，便可镇压净化孽海情天中的欲念。
众人眼神皆凛，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这才是警幻仙子着意针对黛玉她们的原因，可若要以绝后患，为何不直接下了杀手，而是要兜了好几个圈子将她们送入凡尘历劫。
原来，只要十二花魂尚在，纵然花仙身死，亦能再度重生，唯有以红尘凡劫磨损掉花魂，她们才能真正从世间消失，警幻仙子才能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所以，才有了红楼中的爱恨痴缠吗？
“啪！”
书册掉落在了地上，却无人去捡。
一时间的接收的信息量过大，在场众人无不呆呆地凝视着前方。
半晌后，黛玉率先打破了沉默：“既如此，列位姐妹怎么看？”
宝钗道：“我们能如何？既然生来就是她的克星，就更不能怕了她。”
“对，咱们便杀出一条路来，直通天界，也不引颈就戮，任她为祸人间。”探春捏紧了拳头。
……
众人异口同声，都是同一个意思。一片陈词激昂中，南宫庭轩悠悠转醒，硕大的九条尾巴缀在身后，迷迷糊糊有些站不安稳，他直觉天旋地转。
“狐仙祖宗在上，师父你能不能靠谱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