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

    晦暗的苍穹下,新罗军营,暴雨倾颓,冷风瑟瑟往里灌。

    小女娘坐在最角落里,因夜里的暴雨和冷风,身上凉得厉害。

    她穿得单薄,因此蜷缩着,微微颤抖。

    这是一座奴隶营。

    奴隶营里,数十名女子被迫挤在一个小营帐里生活,这些日子来她们手脚都被束缚上了铁链。晨间劳作,晚上在窄小的空间里休息。

    长得略微姣好的,几乎都被那群侵略者给施暴过。

    有许多中原女子不堪受辱,接连自尽,如今剩下的不是有顽强心智,便是相貌极丑。

    她摸了摸脸上的那块疤痕,覆盖了这小女娘大半张脸,但也是这块疤痕,让她幸免于难。

    数个月前,来朝贺岁的突厥部联合众多其它部落发动兵变,自山海关一路打至上都,整个黎国风雨飘摇。

    突厥兵来袭,势如破竹,一路北上,直捣上都,黎国上下人人自危。怀帝庸碌,率众百官以及后宫连夜撤离,一城百姓犹如破布被无情抛弃。昔日繁华的帝都在烈焰下焚烧,空留一城断壁残垣。

    她随着怀帝后边一辆不起眼的车辆,一起逃离。可惜路上遇见新罗部落的伏兵,被冲得七零八碎,怀帝自顾不暇,携头部亲眷撤离。

    而后面那些,死的死,散的散,被抓的被抓。

    她便是那个倒霉蛋,被抓的那人。

    一名高大的新罗军忽然闯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怒气,方脸,满脸胡渣,气冲冲地往营口的女子身上挥刀,嘴里说着一堆女娘们听不懂的话。

    突然,他就那么一刀下去,热血四溅。

    惊得众人发出尖叫,往后缩去。他又挥动了几刀,接连又砍了几个女子。直到另外一人闯了进来,焦急忙慌地拉走他,他才极其不情愿地走了。

    雷声起伏,照得原本极暗的营里忽明忽暗。

    “又杀人了,又杀人了。”另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娘小声地抽泣并说着沮丧的话。

    她躲在角落里,仰起头来四溅的血水和天空的闷雷,无一不让她感到手脚发麻。

    她极力忍住自己的情绪,将自己颤抖手背在后边,反倒去安慰身旁那个说着丧气话的女娘,“你不用担心,新罗打了败仗,正要撤退,所以才来发泄杀人,刚才那个人被另外一人骂了一顿,说是再不走命都保不住了。”

    “你,你说得是真的吗?新罗败了?”女子听了她的安慰声音大了起来。

    营帐里本来就剩十来人,现在又被那新罗男人砍了五六个,如今也就七八个人而已,听到女子的话都躁动起来。

    “真的,我学过一点新罗语。”她说话的声音仍旧是战栗,但却十分坚定。

    可是她一点也不希望这些话被听见,因为这样会害死她们的。

    她又补充了一句,“要等天亮再走,要不新罗兵可能还没完全撤退。”

    可是那一群受尽折磨,只想逃离的其他女娘哪里还肯听她的,听说打了败仗,拔了腿就往外跑去。

    还没天亮,一个个就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不敢走,这里是高地,外边到处泥洼,再加上倾盆大雨和狂风,此时出营并非一个明智之举,而且新罗还没退完,看见逃跑的女人顺手杀了也不足为奇。

    她害怕得哆嗦了一个晚上,好在这个丑女兼俘虏营倒是没人再来。

    此时,天已经逐渐亮了,雨势似乎也停了。

    新罗人是不大可能再回来了,即便有偶尔一两个脱离了队伍或者不怕死回来取些什么东西的,也不会来这里,这里是营帐里最下等的地方,没有任何值钱的。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帐篷口。

    天色已经放晴,柔和的光亮照在她饱经沧桑的面颊之上时,她忽然才感觉到活着有了希望。

    新罗军营里到处乱成一片,旌旗翻倒,许多物品散落了一地。

    她肚子饿极了,从别的营帐里捡了些吃剩的食物塞进嘴里,又涩又干的胡饼此时在她嘴里分外好吃。

    她吃饱后,方才继续出发,只是才走不远,就见到了一句熟悉身体躺在地上。

    她吓得在地上后退了好远,但瞧着有些儿眼熟。

    又慢慢移了过去看了一眼,是昨日在她身侧的那个。

    她急着逃走,一听说新罗兵战败,就急着要逃脱。

    这倒霉蛋不知是不是遇上了哪个回来拿东西的新罗兵,被利器穿过胸膛,估摸是死了。

    一见血,内心就止不住地恐惧。

    她就想赶紧离开。

    地上的女人虚弱地睁开眸子。

    “能,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说完手便垂落了下去。

    她颤抖着手,轻轻触了她的鼻唇,已经失去了呼吸。

    “对不起。”她知救不了她,也没法替她安葬,这里尚不安全。

    新罗兵的驻扎营应该离洛水不远,可以她的脚程,怕是得走上数个时辰。

    走了许久,在脚力快要枯竭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座破碎不堪的城,救援的军队此时已经在城外几里外扎营。

    她正高兴着,蓦地发现她似乎走错路了。

    这里是能见到洛水城,但并没有下去的路。

    心底暗暗叫嚣自己岂不是还要再走回去绕一圈,她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虽然颇不受宠,但自小到大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她此时脚底已然软了。

    蹲了下去,心里想着丢了这么久了,除了唐景和和裴玉外,估摸着也没人会记得她。

    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好像什么时候回去,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比起回去,她是不是该想想自己回去后该说些什么?自己去了哪里,消失了这么久,又回去,满城的谣言会将她渲染成什么样子?

    她低垂下头去,可能自己天生就是个倒霉蛋。

    一抹黑色的的影子闯入她的眼帘。

    她抬起头,正好对着秋阳,隐约有些刺眼。

    男子骑在马背之上,墨色的眉,高挺的鼻,如玉的颜,甚是好看,“姑娘,是想要去城里吗?”

    对于陌生的男子,即便再好看,终究是不能信的,她赶忙摇了个头,“我,不是。”

    这名男子蓦地跳下马来。

    女人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男子见她害怕得想跑了,连忙伸手抓住了女人的皓腕。

    “你,你干什么?”女人也没想到他的手劲真大,她怎么也甩不开。

    “送你回去。”男人的话刚落。

    就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横抱了起来,硬是塞上了马。

    她吓了一跳,想跳下去时。

    他一把跨了上来,双手环住她细腰,策马而去。

    “你,你放我下来。”她在他怀里开始挣扎。

    男子用最温柔的声音恐吓她,“十一,你若再动,现在马速怎么快,信不信等会掉下去会摔一身伤。”

    她不明白,男子的口气倒真的是怕她受伤。

    可是,不对,他怎么会唤她十一呢?

    她蹙了蹙眉头,“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叫十一。”

    她是大黎国的十一公主,名唤唐羽灵,但和她相熟之人,更多唤她叫做十一。

    “我知道了,你是景和或者是裴玉让你来救我的?”她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出这个答案。

    男子不置可否,带着她继续朝着前方的路疾行而去。

    她其实也有些奇怪,男子并未承认自己乃是景和或者是裴玉所派之人,但他那么温柔的话儿,让自己好似就是笃定了他是真的要带自己回去。

    洛水城门前,高大的门上被撞击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但向内望去,已经逐渐有了生机。

    男子先行下了马,他伸出手来。

    十一想了下,素手搭上他的手臂,借着他的支撑,跳下了马。

    “进去吧。”他淡淡地朝她道。

    她疑惑地看了眼他,“你到底是谁呢?”她总该得知道这个好心人的名字吧。他又不肯承认是裴玉或者唐景和派来的。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白许。”

    “白许?”她羽灵的嘴角动了动,念了几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我们认识吗?”

    她问完后颇觉可笑,自己同他认不认识,然道自己不清楚吗?

    未曾想的是,男子脸上始终挂着淡笑,微微点了个点头。

    倒是让十一颇为诧异。

    他扬了扬唇,“认识,不过,你很快就不认识我了。”

    这样奇怪的话,她怎么觉得似乎不是第一次听。

    “什么意思?”她真就不信自己还会忘了他救了她这回事。

    白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那罢了,不管你是谁,你既帮了我,那我总该谢谢你吧。”她轻言细语地道。

    可是细细想了下,自己身上现今连一纹钱都没有。

    只能尴尬地道,“要不你跟我进城,我让裴玉,裴玉请你吃上一顿,作为谢礼。”

    白许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但是听她提及裴玉,又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十一,你觉得裴玉如何。”

    这个陌生的男人又唤她十一了。

    “你为何一直唤我十一呢?”她这下算是想清楚了,就算是唐景和和裴玉派来的人,也不该唤她十一,而应该尊称她十一公主。

    更何况,这样的亲昵的称呼,根本不出于在这样一个陌生人的嘴上。

    所以,她笃定他绝非他们派来的。

    白许瞄了她一眼,似是看出她心底所想,若是她记得住自己,自己必然也不会去唤这个称呼,但她既然介意,那自己不叫便是,“小女娘,你又忘了,我刚刚说过和你很早就认识了,只是你不记得我而已。”他顿了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谜一样的对话,迷一样的人物。

    十一自然也是听出,男子改了称呼,莫不是他看得出自己心底在想些什么。

    “裴玉极好,待我极好。”本来她不会回答陌生人这样的问题,只是眼前之人也不要什么报答,而且似乎又能洞察人心。

    “那就好。你回去吧,裴玉应该还在城里抚慰伤员。”这由他一手促成的婚事,她能满意,自然是好。

    十一盯着男子,玉容甚是好看,和裴玉这个帝都盛名昭著的美男子不相上下,不过二人的气质不同,裴玉是武将,但身上一身正气,而眼前的男子,总觉得事事了然于心,精于算计。

    他修眸盯了十一一会,见她没有再询问其他问题,方才一蹬上了马匹,“小女娘,我该走了。”

    “那我只能多谢郎君相助之恩了。”她微微一揖。

    白许没有答话,挺直身板,蹬马而去。

    她仰头,瞧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底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感。

    这样好看又聪明的人若真的认识,自己怎么会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之中,多想无益,她方才转过身去,撕下脸上那块以假乱真的伤疤。

    她愣愣地看了那伤疤一会,才想起那男子竟然没被她这狰狞的样子吓到。

    她不想再带这般丑陋的东西,已经到了洛水,只要进了城池,就相对来说是安全的了,但这样战火纷飞的时代,这东西还是不要丢了才好。

    走进城里,一路上伤员分布在街侧,比起在新罗营里更让她感到生命的脆弱,军医带着医箱,接连流转在不同的将士之间。

    有因疼痛难忍而晕厥过去的,也有因拔箭而鲜血横溅的,更有些甚至还在等候军医的到来。

    战争是结束了,可似乎比起战时,更令人心疼的是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连受伤后都没有个好吃好喝能医病的所在。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身世飘零,没了母亲,更没有阿耶的疼爱,可如今看来自己起码算得上是衣食无忧,比起他们已经幸福很多。

    她一路走着,望着伤兵,直到街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十一。”

    她恍然抬起头来,裴玉正在站在远处,见到她朝她快步而来,一把将她搂紧,嘴角露出笑意,“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十一被他忽然起来的拥抱吓住,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力道下得颇重,让她感觉骨架皆要散了,“裴玉,你弄疼我了。”

    她想着自己再不济也是个公主贵女,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有谁认得她,这样的行径终究是不好的。

    裴玉似乎也意识到惊吓了她,连忙松开,“你这段时日去了哪里?是吃了苦吗?”他仔细地打量了她身上失踪前所着的衣裳,如今已经旧得快要失了颜色。甚至他刚才抱她的时候,身上也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她顶着凌乱的一头鬓发,“我被新罗人给掳去做了奴隶。”听着他关心的话语,眼角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湿润。

    裴玉眼底变化,“那你?可……”想问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回来就好。”

    十一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十姐出宫前给了我一张疤痕皮,若是不幸冲散,被敌军抓了,或许才能护住清白。”

    裴玉渐渐松了口气,新罗昨日刚打了场败仗,今早据探子来报已经匆忙撤离,刚思及此处,新罗距离这里的驻扎地距离此处也有几十里的路程。

    “那,你是自己走回来的?”他问道。

    “也不算是,新罗昨夜连日撤离,我走了一段路,发现走错了,后来才有个人骑着马带我回来了。”

    “白许?”裴玉下意识地就说道。

    “白许?”她霎时有些错愕自己刚才是说了些什么?

    “是有人送我回来的吗?”她这下忘得更彻底了。

    裴玉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没,没什么,你平安回来就好。”

    其实裴玉也不清楚,白许究竟是何许人也,可他频繁出现在十一身侧,每次有为难之际都会挺身而出,然而,每当他离去后,十一又会淡忘了他,仿佛这个世间从来未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甚至连昨日的新罗突袭,都是靠白许才得以击退敌军,一人便敌千军万马,且此人甚至能够匪夷所思地让十一独独忘记他,他实在也不知要用什么才足以形容自己心底对于这个人的震撼。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山河尚在,家国依旧,故人如初,对于裴玉来说,便是最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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