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

    秋日残雨,冷风萧瑟,枝叶凋零,连日来的雨,使得整座城池终日昏沉喑哑。

    躺在温和的床上,十一的头上是密集的汗水,从梦魇里醒来之际,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是她这些日子里睡得最久的一觉,可是仍旧不得安稳。

    风凉雨密,所幸的是不是雷雨。

    她一遇到打雷的天气,身子便控制不住的抖。

    可是比起在奴隶营的日子里,此时能够被裴玉偷偷藏进在洛水临时安排的府邸,已经是万幸。

    房间整洁,虽然不大,裴府除了有裴玉还有他的阿耶,所以只能躲在这个破落已久的小厢房中。

    她不能出去,怕被裴府其他人瞧见,这样一想倒觉得颇有些金屋藏娇的感觉,可转念这不是金屋,她又是个落魄的公主,好像也不太适合用这样的词。

    换了件淡绿的衣裳,身上昨日已经在澡堂里洗净,没了腌臜。

    困在一方小天地里,正不知该做些什么,就闻屋外回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原先以为是偷偷来送吃食的裴玉心腹。

    不想推开门时又是一阵拥抱,不同的是女人手中的力道不似武人般强劲,并未将她揉疼。

    女人焦灼询问她的声音,“你可还好?”让她鼻子一酸,险些没能控制住眼底逡巡的泪珠。

    唐景和在行宫就收到裴玉令人传递的消息,因了手中的糕点还耽误了些时间方才匆匆出宫。

    “阿姐,我其实还好。”略有些抽噎的声音。

    她瞧着她身上瘦了许多,不剩两斤肉的样子。

    “身上有没有伤,那新罗的王八羔子。”刚说出的话便觉得不合时宜,到底也是一国公主,方又纠正了自己的话,“那新罗丧尽天良,你可有怎样?”

    十一摇了个头,对于景和的关怀,为免她担忧,故意学着她刚开始的话,“那新罗的王八羔子,可吓人了,专挑美人伺候。”

    “美人?”她心眼提了起来,她的十一虽然平日里懒怠打扮,可模样底子极好,一身玲珑剔透的皮肤,皓齿星眸,眉眼之间更是掩不住的几分冶媚。

    她嬉笑着,指着被她随手扔在小凳上的那东西道。

    “阿姐放心,你的那个丑伤疤算是派上了用场。”

    唐景和抚了抚胸膛,嗔视着,又说了她一句,“欲扬先抑不是这样用的,你是想吓死我。”她顿了顿,“还有,以后那王八羔子不许出口。”

    十一点了个头。

    能让人觉得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方可让人放松审问。

    屋外的风刮得紧,雨势还在变大,景和拉着她的手心,进了屋内。

    狭小的空间让她分外不适应,环望四周,简陋的布景,连个像样的摆件也无。若是在上都宫里,便是下人的住所。

    十一自然明白,她是大黎尊贵的十公主,乃是贵妃所生,背后还有鼎盛的苏家。看不上这样的地方,不过她能有这样一个落脚处,比起在新罗的奴隶营里好了太多。

    她提了一嘴,“什么时候跟我回行宫,我安排安排?”

    十一摇了个头,“我不太想回去,以后再说。”

    所谓的十一公主,不过是个尊贵的虚衔。她不在乎,也不想要,更何况那深宫大院里还有个她极其怕的人。说来也好笑,那个她极怕的人竟然是唐景和的母亲——苏贵妃。

    一个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她的,高高在上的名门之后。

    她时常会想,苏贵妃是怎么生出景和这样幽默风趣,又矜贵可亲的女儿?

    以前,若不是唐景和的主动靠近,即便幼时的她颇为任性胆大,怕也是不喜欢去招惹在宫里这样有权势的人。

    自己的母亲,出身并不高贵,是被抄了家被贬为婢的女人,后来因为容貌姣好,被当今的圣人看上,封了美人,有了几年的风光荣宠,但宫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更何况她的母亲也不算是绝佳姿色,升了位份,成了昭容后,反而没了荣宠,她自然也被冷落了。

    唐景和又劝了她几句,见她还是笃定不肯回去,只是举了举手上的食盒,心底想着的是也许是在外面受了惊,再给她几日思考。

    十一接过她手上的精巧的食盒打开,一如往常般是她喜欢的糕点,她将精巧的糕点塞入嘴里。

    入口松软,甜而不腻。

    鼻子又是一酸,却还是强忍着。

    在新罗的时候,特别深夜里,她就分外想念这个味道。那个有着上顿,没有下顿,吃糠咽菜,有时只有一个生冷发臭的馒头时,她就极其想着以前的日子。

    但是,她昨日想了一夜,却还是决定不回去。

    受人白眼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处处要靠着另一个公主的接济度日,也并不好看。

    冷了,她给她送碳,热了,她给她添冰,连衣服旧了,她都会给她送时下最新的衣裳。

    就因如此,背后嚼舌根的已不知多少。

    不过,她还算是存了些银钱,她张开张嘴道,“阿姐,你下次来可以把我的钱给我吗?”

    逃出宫时,自己乘坐的那辆马车较小,又挤了好些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子,所以她将她仅有的盘缠给了她保管,所幸也是因为如此才没在新罗的袭击中丢失。

    唐景和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她。

    她又脱了身上的首饰给她,“无论如何,身上该要有点钱。”

    十一知道现在不是该拒绝的时候,毕竟身无分文确实哪里都去不了。

    “阿姐,你知道白许是谁吗?”她隐约想起今日裴玉提到过他。

    唐景和深思了一会,“他救过你,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爬上树上玩耍差点摔下去,是他救了你。”

    “那我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景和摇了摇头,她也不甚清楚,“后来,我也听裴玉提起过几次,好似他就是一直跟在你的身侧,像个守护神般看护着你。”

    她觉得这个说法颇为新奇,什么山神、灶神、土地神之类的倒是屡听不鲜。

    十一想着这样的词也只有在景和嘴里才能道出。

    “我似乎记不起来了?”十一仔细回想了一番,当真回想不起此人。但是她并不着急,若真的一直在她身侧,他迟早还是会再出现的。

    不过,她得想个办法记住他。

    十一又问,“可你为何从来不跟我说?”

    “白许说过你记不得他,让我不要提起,再加上我当时年岁尚小,他诓我说他是你的守护神,所以若是被你知道了,便不会再守护你。”

    守护她?

    她蹙了蹙黛眉,心下觉得此人并不简单,可又三番两次救她,总归应当也不是个坏人。

    而且原来守护神这个词,是那个自称白许的男子说的。

    唐景和擦了擦她的嘴角残渣。

    “我当时还小,他又神出鬼没的。”她感叹道:“说句实话,我倒如今都猜不准他的身份,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宫的,如何在宫中自由来去的?”

    可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又为何非要在她这个毫不起身的落魄公主身上周旋?

    就这样二人又说了一会。

    大约和她呆了半个时辰就匆忙离去,唐景和不敢突然失踪太久。

    十一从后门送唐景和出去,刚目送她上了马车,正准备回府,就看见城楼之上狼烟四起。

    心下不由一惊,洛水出事了,新罗兵败撤退,可以突厥为首的各部落仍旧虎视眈眈地盯着。

    街上的众人,见到那升起的狼烟,脸色早已发苍,不多时,号角四起,鼓声大作。

    “又要开战了?何时才是个头啊。”

    “昨日已经打成这般,伤亡惨重,援军至今未到,今日能挨过去吗?”

    “阿娘,我怕。”

    ……

    周遭奔走哀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些伤得不重的士兵,此时已经被要求重新拾起兵器,整装待发。

    骏马之上,啻闻马上那人不断重复相同的话语,“突厥携各部落来袭,请无辜百姓速速归家。”

    所有的景象,都让她觉得窒息奔溃。帝都上都已经沦陷,难道位同副都的洛水已经逃不脱这个命运?

    倏地一声轰天巨响,让她几乎站不住身子。

    裴家因是前线武将,所以被安排在了靠近城墙处的一处宅子,因此此时外边惨烈现状她只要抬眼便能触及。

    已经开战,十一撑着油纸伞,行走在萧瑟的秋雨之中,望着街头开始不断被运进的受伤的伤员。

    “还有懂医术的人吗?或者是略通医术,会包扎伤口的。”主街之上,身披军甲,被雨淋尽湿,却仍旧尽力再寻找能够救护其他战士。

    风雨飘摇的街头,大多百姓是赶着回家同亲人一起,并无人愿意应下。

    “我可以。”她奔至那人身前。

    那人抬眼,被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打量了她一番,“你,是世家女娘吧,当真会?”

    她自知自己一身锦缎,和那些街头粗布麻衣的百姓相比,根本就不像能够做这些活的。

    “会。”她不是逞能,而是在新罗营里,除了干各种重活、累活,在打仗时也会被逼着数次去帮那些受伤的战士包扎、处理各式各样的刀伤、剑伤,从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后来熟稔,如今这样的事情根本难不倒她。

    那人犹豫了须臾,递给了她一副简易的木牌,“你去前面几个营里,都是不堪入目的伤口,你若是能行,便去。”

    “好。”十一没有犹豫,接下了木牌。

    入营之际,各式各样的伤兵正源源不断的被抬进,有的没了胳膊手臂,有的没了眼睛,没了大腿,还有的皮肤严重灼伤。

    “刀,刀片。”一个军医喊道,他正一手捂住兵卫伤口,一边喊着,她立刻将一侧的刀拾起,将灯盏打开,露出火烛,在上边热了一小会,递给那人。

    “谁来帮他包扎下伤口。”又是一人叫喊。

    她来不及思索,又立马上前。

    诸如此往,脚底下的裙摆实在碍事,她弯下腰来,用刀割了些许下来,露出半截脚踝来。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响,“军医,军医,快点过来,裴将军受伤了。”

    裴将军,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那个声音是裴玉身旁的常跟着的副将程延郢的声音。

    她刚结束了手里的活儿,就连忙站了起来,朝那个方向望去,但见位军士抬着裴玉从外边进来,程延郢已经在军营里抓了个军医拖了过去。

    裴玉身上被刺入一只长箭,他伤口旁的衣裳染了黑血,唇色晦暗,似是中了毒,他神志俨然有些模糊,但不过一瞬,他又挣扎地坐了起来,还抓着程延郢的手臂,“我没事,我要……”

    “裴玉,你糊涂,南门由你来守,你若是这个时候出去战死了,谁来领军?”十一倏地上前去。

    程延郢见过十一几次,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个被血喷了一身,此时杂乱不堪的女子竟然是当朝公主。

    “十一公……”

    程延郢正想开口,十一连忙摇了摇头。

    裴玉勉强直起身子来,正想开口,却被一侧的军医说道,“将军,你还是躺下吧,要不我这里不好取出箭来。”

    裴玉望了十一一眼,这才肯躺下,他知道她说得无错,若是南门失了主将,原本不稳的军心怕是会瞬间击溃。

    十一走了过去,配合这军医将他体内的毒箭取了出来,并止住了血。

    军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嗅了嗅箭上的味道,又把了把裴玉的脉搏,面露难色,裴玉似乎是看出了他有事难以言明,拖着虚弱的身子,半靠在后边的墙壁之上,“我的毒,能解吗?”

    那老军医颤动着手臂,“将军,老朽医术不精。”

    十一一听此言,身子微微一震。

    “你这老东西。”那程延郢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忍得住,要不是裴玉喝住他。

    程延郢只好降下自己挥动的拳头,又抓了另外一个军医,得到的依旧是无声的摇头。

    “滚开。”他大声喝道,正想拔腿再去别的营抓人过来,裴玉直起身来,“够了,阿延,我若是真的没命,那也是天意,扶我回南门前的塔楼,还有我中毒难解的消息所有人不得传出,若是听到一点风声,立斩不赦。”

    一听此言,在场众人无一敢再出声。

    “这里是南门营帐,无关百姓速速离去。”外边的兵卫声让几人纷纷朝外看去,但见一长身玉立的玄服男子,后边跟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娘。

    裴玉皱了皱眉头,“白许?”

    十一一听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就想瞧清楚眼前此人,据裴玉所言,是他帮了她,可是她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让他进来。”裴玉知道,他若是出现,便代表了大黎还有希望。

    直到白许行入,她方才真正看清这个神秘的男子,清瘦高挑,玉容俊俏,身后的女娘身材极高,身姿婀娜,二人自灰蒙的雨中而来,身上却无半分狼狈。

    “这个毒,你看看能救吗?”他转头朝向女娘问道。

    那女娘伸出手来,手上皮肤雪白,她本就比一般人要白上许多,可此时瞧着这人这双葱玉般的手,甚至还比她略白上几分,倒和那西域来的胡姬是差不多肤色。

    那女娘同其他医师不同,只是略微探了探裴玉的额头,接着伸手,去抹了裴玉身上尚未干透血液。

    “不可。”一旁的医师喊了一声,她却丝毫不在意地将那血液送入嘴中。

    十一在那人撩开帽纱的一瞬,看见了那女娘的模样,是个深眼高鼻的胡姬,难怪此时要装成这般模样。

    自战争伊始,那些西域来的胡姬无一不被仇视,更有甚者,对那些通过黑市贩卖,没有身份的胡姬进行了大肆残杀。

    “无妨,有得救。”她朱唇里吐出的语言,却是标准的大黎话,她随即在纸上写了数味药材,“让人去煎药,连服三日,便能全好,只是此间,不可再做剧烈运动。”她说道此处,又改了口,“不可再行军打仗,做此般剧烈之举动,否则气血逆行,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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