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清明。

    洛水西市。因为战争的缘故，原先繁华的集市如今只有稀稀散散几家店铺尚还在营业，大多都是涉及民生的米铺，菜铺等。

    白许低首，十一尚在怀中。

    他松开在她腰间的手，把林泽从肩上放了下。

    她亦是松开，退后了一步，拉开距离，以免尴尬。

    脸上却是有些轻微的红晕。

    白许的世界果然神奇，不过恍然须臾，就已经从寺院到了这处，但是为何是此处而不直接回去，她曼声问了一句，“怎么没有回飞船里去呢？”

    “瞬移的工具能源耗尽。”白许答道，本来瞬移工具就耗费能源，所以他一直舍不得用，上次用过后本就所剩不多，如今他身上的这瞬移器算是彻底报废了。

    林泽此时因为被下了哑药，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两人，直到二人注意到他，才将他身上的束缚解开。

    他才指着自己的喉咙。

    十一看着他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林泽大眼熠熠地瞪着眼前明显想笑的十一。

    “等会给你找个黎国的大夫看看，他们这里的哑药我哪里有办法，再说，不是你自找的吗？”白许故意堵了他几句。

    林泽白眼差点就快翻到天上去了。无缘无故被抓，无缘无故被绑，现在还被毒哑，他不过就是不想呆在那沉睡的棺材里，哪料得一跑出这飞船，竟然是这样一个落后的时代。

    “诶，姑娘，你在这里？”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苍老。

    三人转过头去。竟是一个多时辰前在街上求吃的老医者。

    “你，不是在医治伤员，怎么，出来了？”十一有些疑惑。

    那老头嘻嘻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早上的饼吃不饱，我足足三日没吃东西了，他们却说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吃得上饭。我就借口出来找药材，他们派了个小兵跟着，我把他迷晕了。”

    “姑娘生得好看，又是这一身华贵，应该不缺银子吧。我刚才看那西市后边有家小馆子开了。”

    三人都听得出他是来讨吃的的。

    “你说我吃饱了，也好回去救人不是？”老者又讲道。

    “你，真的会，回去吗？”十一问道。

    “喂，小娃子，你知道老头我当年可是叱咤洛水的神医。”他拍腿大声道，“我是真饿了。一饿就影响我的判断能力。”

    白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们走吧。”除了十一外，他本来就不打算插手这个星球的任何事情，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没脸没皮的老人。

    林泽上下打量着他，难以置信此时眼前这个疯疯癫癫，衣着破烂的老人是个医者，毕竟在他们的世界里，医者是个人人尊重的高尚职业。即便是周遭许多工作都被极其所取代，但医生大多还是由人来担任，更多医院的机器人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

    “等等。”她喊住正欲转身的二人。“我，我也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十一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老者不像是在说谎，而且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意。

    白许看得出她是为了眼前这个老者故意这样说的。

    那老者似乎也看出来了，“还是小丫头你仗义。”

    厚重的云层将原先清明的天变得沉重起来。伴随着四碗热腾腾的汤面呈现在四人眼前，天空飘起了零碎的雪花。

    老者早已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林泽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从睡眠舱出来后就没吃过东西，又折腾了一路，自然也是饿了。

    十一和白许是最后动的筷。

    老者三下五除二就将热面扫得一干二净。“再来碗羊肉和胡饼。”

    林泽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脸皮比城墙还厚。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眼底的鄙视，“小家伙，我看你一身奇装异服的，可要小心了，现在这外邦刚打了败仗，你这样子若不是跟在他们两个身边，估计是要被抓起来的。”

    林泽瞪了他一眼。

    “羊肉和胡饼来咯。”那送菜上来的来在林泽身上扫了几眼，才下去。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家伙，你脉给我把下。”

    林泽自出生起便在飞船之上，只在古装剧中见过这把脉，虽然觉得老头疯疯癫癫的，但终归觉得有趣，遂把手伸了出去。

    老者的手还没碰到林泽，白许倒是将林泽的手腕抓了起来，收了回去。“老人家，不必麻烦了。”他不是这个星球之人，脉象未必相同。

    林泽不解，刚才不是他说要给自己找个黎国的大夫医疗。

    “他是中了哑药。”老者一边啃着胡饼一边道，“若是本来就哑，不会一副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你不给我把把脉，我哪里知道该如何医治。”

    十一知道白许担忧些什么，“他中的应该是一种叫喑丸的药。”这个药她听唐景和说过，苏贵妃最厌嚼舌根的下人，这药专治那些人，倒也不会让人失声，过几日就能发声，但音色会比原来沉许多。

    声音变得沙哑难听，黎国宫女大多是将获罪官员的女眷或者俘虏充入后宫。所以大多婢子身份卑微，任人折磨。更何况苏贵妃也没严刑拷打，不过就是使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更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们发声。

    “哟，这药可不是普通人配得起的。配一副这样的药剂少说也得一两银子，一剂也不过制成十颗。”他感叹道，“果然是你们富贵人家的玩意儿。”

    十一微微一笑，苏家是百年氏族，这一两银子能制成十来颗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贱价，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三百多纹钱够普通人家五六日的粮钱了。

    “不过这药不根治下，你这小童这嗓子怕是要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吃起羊肉，“果然还是洛水的羊肉最入味。”

    林泽拉了拉白许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白许道，“还请老先生赐教。”

    老者摆了摆手，“赐教不敢当。”他喊来店家，取了笔墨，一边写一边道，“我叫周俨，叫我名字就行，这一声老先生的听着我不喜欢。”

    他大笔在素纸上挥洒，不一会儿，就将写成的药递给白许，“这个就纯当你们请我吃这一顿的谢礼。”

    十一斜过眼去看了几眼，上面的字工整秀丽，上面大多药材都耳熟能详，她在宫里有大把闲暇，有时也会无聊到翻翻医书，略识几味药材，尤其是那本《草药实录》，确实有趣，不仅记载了草药的形态和作用，还记载了它名字的由来以及作者自身游历于此的经历。

    而此书乃是当日宫中的太医令周辛年轻时游历所著。

    白许的目触及这一药方时，眸色略变，“周俨前辈，你当初既然在洛水行医，为何却是这样一副样子？”白许倏然问道。

    其实十一也有此疑惑，不过她不是很敢问，毕竟是别人的隐私。

    “哎。”他叹了口气，“被仇家追杀。”他轻描淡写地过了几句。

    “那为何又回来了？”白许继续追问。

    十一有些不明白白许的用意。

    周俨一口气将牛肉汤一饮而尽，抬眸，“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该回去了。免得等会又被抓回去。”

    他起身，一脸笑嘻嘻地回答，似乎被仇家追杀或者是被抓都并不太要紧，而是有种游戏人间之态。

    冰冷的箭头在萧瑟的冷气中疾速朝周俨方向射来。

    一张光盾挡在了周俨面前。周俨原先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却。

    光盾在挡下冷箭一瞬隐去，白许当即将十一和林泽护在身后。

    高大的蒙面男子出现在几人身前。

    周俨眉头一皱，“你们快走！”他喊道，随即掀起桌子朝黑衣人而去，拔腿就往三人所在的相反方向跑去。

    明显是不想拖累他们。店家听见声响，刚踏了几步出来，见此情景，连忙缩了回去。

    黑衣人明显目标不是白许，十一，林泽三人。

    见到周俨跑了，立即追上。

    “你帮帮他？”十一下意识地就问白许。

    “好。”白许回答道，本来除了十一外，他不想再涉及此处任何人，可这老者身份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你在这照顾林泽，哪也别去，我等会带他回来。”

    他嘱咐了几句，正欲走，十一拉住他的袖子，“好，小心。”

    短暂的目光交流，十一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她倒是不担心白许。

    一个连突厥大军都能击退的他，更不必说区区几个玄衣人。只是她以为白许看着不喜此人，应该不想卷入这场事故。

    但此时却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大雪纷落，不知何时起，雪越来越大。

    十一望向苍穹，洛水的深秋，这已然是第二场雪了，今年的天气实在诡异。

    白许赶到时，周俨已然跑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微湿的青砖上。

    黑衣人拔出银剑，指着他的脖颈，道：“不跑了？”鉴于之前他狡猾的行径，一次一次躲过他们的追捕，这次他觉得必然也没那么简单。

    “之前那么多人，我好跑，现在路上萧条，我往哪里躲，哪里跑，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他叹了口气，仰视着追杀了他几年的黑衣，“只是，我就想问一句，你们一个个的大好男儿，如今家破国衰，不想着报效，还来杀我这个救那些拼死战场的医者，真的还能算是个黎国人吗？”

    黑衣冷冷地道，“没有你，自然也会有人去救他们，我若不杀了你，没法交差，我的妻儿必定要死。”

    “呵呵呵。”周俨失笑，“你真的觉得我死后苏贵妃会放过你们吗？放了你的妻儿吗？”这十几年来，追杀他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虽没见过他们的长相，但从身形也能判断不是同一个人。那些没有完成任务之人，下场又是如何不用想也知道。

    黑衣猛地震了一下，“我不知道，但至少杀了你我们有机会见到他们，就有机会能走。”

    长剑下落，正当周俨自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道蓝光射向长剑，巨大的冲击力时剑整个抛了出去，连同握剑之人都退了数步。

    黑衣抬眸，是刚才周俨身侧跟着的男子。他回身想要捡起剑，不曾料想长剑竟然断成二截。

    男人步伐从容，手里举着的物件他从未见过。

    白许冷声曼道，“若再不走，这蓝光打向你，你必死无疑。”

    黑衣震撼，他说得没错，连他手里这把宝剑都抵挡不住他手里武器的威力，更何况他一个凡胎肉身，且眼前男子阴沉绝冷的目光，让他都有些不寒而栗。

    黑衣无奈，只得离去。

    白许走到周俨身前。

    “哎哟诶，老头子我要吓死了，怎么来了个要命的家伙。”周俨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白许盯着他，周俨明显察觉眼前的少年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刚刚在城里，你应该看见我们随苏贵妃身侧之人走了，所以你刚刚是有意接近我们的吧。”白许淡道。

    “什么接近不解近的，我就是饿了，又恰好看见你们。”周俨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去了几分，但是总归没必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个秘密。

    白许知道他还在掩饰，索性开门见山，“十六年前，影华宫中那个太医是你，对吧。”

    周俨嘴角的弧度渐渐收起。他直起身来，看向白许，“你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白许负手，看向天边无尽的落雪，“周辛，周医丞。”

    他嘴里缓缓唤出这个尘封十几年的名字，让周俨为之一振。

    他蓦地失笑，“你，究竟是谁？”怎么猜，此人约莫弱冠样貌，怎么会知晓当年深宫里所发生的事情？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他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干脆道，“这名字老头我真是许久没听有人唤我了，那丫头，我猜就是十一公主吧。”坊间传闻十一帝女随圣人逃亡时失散，如今看来确实是真的。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救了我，想让我做什么？”周俨知道他绝不是普通人，心思缜密，行动力强，身上出现的东西他根本就从未见过，更可怕的是他们既然被苏贵妃的人带走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这样的人，若是要帮十一帝女，怕是十六年前之事便不可能瞒住。

    白许：“我还没想好，总之，周医丞，你欠我一个人情，若是该还之时，我自然会让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