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害死别人是这样窒息痛苦。
东方尚未露白，火还在燃，周围的所有人仍在救火。
他静静地陪她坐在身旁，这样的事情他没办法代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候。
等待她自己想明白，自己缓过按劲来。
不知过了多久，十一才擦了擦眼泪。
巨大的摇晃，让原本就重心不稳的十一向侧边跌去，白许眼疾手快地抱住她，二人在地上滚了几圈。
而周遭的人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同，在身子摇晃了几下后继续救火。
十一回过神来时，此时白许正一手抱住她的身躯，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
“有受伤吗？”白许焦急地问道，顺便将她扶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瞥到他的手背上的那抹赤红。
“你受伤了。”
白许微微一笑，“这点小伤，不碍事。”他顿了顿，“倒是你，眼泪没擦干，太难看了。”
十一没有说话，擦干了眼角眉梢的泪痕，一手抓住他的手，另外一手用自己的梦境之力为他拂去伤口。
十一眉间微蹙，梦里的伤，和现实是一样痛的。
明明他自己才是受伤的人，却反过来只会关心自己。
白许见她没事，若有所思。
已经让她想起心底之事，按道理应该要离开这个梦境，此时不仅没离开，还无缘无故地发生地动，而地动之时，周遭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感知。
他心底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个地动并不是梦境之中的，而是来自梦境之外，可他为何还在此处？
思虑到此，他眼前突然一黑。
“白许，白许……”眼前之人倏然地消失，让十一蓦然六神无主。
一席明黄色的龙袍，一身湖蓝色的锦衣，两人的出现让周围的所有人顿时放下救火的目标，下跪行礼。
“究竟是怎么回事？”唐渊望着那烟火漫天的场景，质问道周围的所有人。
而一旁的苏贵妃则是焦急地找着十岁十一的身影，直到看到她在人群之后无力昏去。
她脸色乍变，跑至她的身侧，抱起她弱小的身子，“你们怎么做事的？还不来人扶十一公主回去。”
正当苏贵妃怒斥身侧的下人时。
十一走至她的身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谨这般紧张自己。
苏谨将小十一交给一侧的宫婢，抬起头来，入目的竟是一个未着宫服的陌生女子。
“你是谁？”
她开口道，“我想要知道真相，你为何不要我的真相。”
若是出了这个梦境，她怕是很难从苏谨的身上再得到任何信息，毕竟她们身份悬殊。
苏谨微微一震，来人到底是谁，她口中不要她的真相又是什么？
周围所有人已经被十一定住，唯余苏谨和她二人四目相对。
苏谨蹙眉，“你到底是谁？”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正欲唤人，却发现周遭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十一微微一笑，“我无论你信或不信，我，是来自七年后的唐羽灵。”
苏谨眸色一震，瞳孔紧缩，望着眼前的女子，竟确实有几分像她。
但她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的年轻小娘子这样荒谬的说法。
十一知道她不信，利用梦境之力幻化出藏在胸前衣服内长命锁正欲取出。
惊雷闪过，直直劈在十一周遭的大树之上。
狂风乱作，冷雨扑面。
十一经察觉到了情况不对。
她望向周围，一股肃杀之气瞬间袭来。数个无脸怪物在她身侧出现，他们身形和常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脸上并无五官。
身上所着之衣与她所在世界并不相同，反倒像极了白许的世界里的衣裳。
“快走！”十一放开苏谨。
整个梦境世界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苏谨下意识地就往唐渊身侧靠拢。
长风微动，十一望着身侧的无脸怪，知道事情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白许曾说若是随意改变梦境可能遭到反噬，但是反噬之人应当是贴合梦境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东西？
白许的突然消失，无脸怪地出现。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一心下已经笃定，因此此时万分谨慎。
无脸怪手里倏地出现一把枪支。数十发子弹同时朝她齐射。十一惊得抬手变出护盾挡住子弹。
飞船，心理医疗室。
白雪冷漠的神情，盯着此时被迫退出梦境的白许。
白许重拳砸在梦境诊疗室一侧的控制栏上。
从十一的梦中那无缘无故的晃动他就已经察觉不对。
向芙是需要联网才能行动的机器人，此时因为忽如其来的断网，让她一下子暂停。
而一旁的屏幕还连接着十一的梦境。
“白许，没用的，你又何必非要救她出这梦境，刚才陨石将飞船保护罩击破了一个大洞，能量损失严重，我们的飞船怕是连三个月都撑不住了。”
“她早晚……”
“闭嘴！”白许暴怒，青筋乍现，“你就非要她死不成？”
他望向梦境展示屏，无脸怪地出现意味着梦境攻击程序，这是二十多年前在他还未登上飞船时就被研制出来的一种程序病毒。
破解起来十分繁琐，因为陨石的缘故，冲破了能量保护罩，也影响了通讯，此时他也无法从互联网中下载破解软件，若是自己手动编制程序解了病毒，至少也需要半日的时间。
他有半日的时间，可十一没有。
若是十一在自己的梦里被攻击至死，那么攻击程序就会释放电流攻击她的大脑，让她瞬间死亡。
他望向床上的十一，黛眉微蹙，脸色凄白。
他不能强行将她唤醒，若是强行拔掉电源，那一瞬间程序依旧也会攻击她的大脑。
医疗室的医疗梦境程序是已经下载好的，也就是说即便不需要联网也应当能够进入。
他没有犹豫，静静看着十一，“你放心，我去陪你。”
他再次戴上了链接。
白雪要上前阻止，早已来不及，她低头看着昏睡的白许，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你疯了，现在进去，我也没办法把你拉出来。”
一个瞬间，他又回到了十一的梦中。
“护驾，护驾，先给我杀了这些无脸怪物。”唐渊此时被惊吓得不轻，即便这些人国家在他的治理下愈加繁荣昌盛，各色各样的人种接连不断地涌进大黎，可也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
分明就是妖怪。他牵住苏谨的手，“阿瑾，我们赶紧走。”
可苏谨却没有动。
“你怎么了？”
苏谨这时才有了反应，十一在躲避无脸怪时，因为躲避的幅度，原本被藏在胸口衣内的长命锁被摔了出来。
她看不清长命锁上的刻字，但是那长命锁的款式，明显是大黎公主特有的。
但随着无脸怪的越聚越多，苏谨为了自保，也只能往后边退去。
十一不知道这群人究竟什么来历，她只能凭本能闪躲。
可是无论自己躲到哪里，这些无脸怪都紧紧相随，步步逼近，甚至出手狠绝，简直是要置她于死地。
难道要动手杀了他们吗？
她心里一惊，这样的念头在她心底蔓延开来，虽然他们不是真人，但在她心底，即便是梦境之人，也和现实一样会痛，会哭，有感情。
她不敢杀人，她甚至想过被杀后会不会就醒来。可是她不敢冒险，毕竟白许的消失，证明一定是出了问题。
无头怪又追了上来，须臾之间就将她包围。
十一退至后边的潇竹之间，冷雨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原先追赶的羽林军也被无脸怪悉数消灭。
抬眸，无脸怪此时已经换了武器，从原先的枪支变成一道闪光鞭。她一跃，纵身跳至小屋之顶。
手里变幻出一把长弓，无脸怪步步紧逼，她不能再坐以待毙，裴玉以前好似教过她箭术，她甚至比那些皇子兄长们射得都准。
手里拉开弓箭，一连三发，朝着往她而来的无脸怪开箭，一个瞬间，中箭的怪物瞬间消失。
脑海里突然闯入一个画面，画面中十四岁的她在男子的教导下，学习射箭，但这个身影，绝不是裴玉的。
反而像是……
来不及多想。
无脸怪一道惊雷长鞭，落在屋顶，她纵然一跃方才躲过。她手里原先想再变幻出三支，却意外发现手里只出现了一只。没有办法只能先射杀一个是一个。
再射杀三只无脸怪后。剩余的二只化作虚无，在她眼前空然消失，比起紧追不舍，这样倏然的不见，令她更为恐惧。
她不断地说服自己一定要冷静。
直到一冰冷的尖锥从绵绵冷雨中射来。十一来不及躲闪，那兵器瞬时刺入左肩，一道白色身影出现，伸手半抱住她，手间化出一道光盾。
四目相对，看到对方的一瞬，十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
白许目光扫过她身后刺眼的红，她终究还是在这个梦里受伤了。
“我们去影华宫，这里离那近，圣人和贵妃应该是退到了那里。”他一边说，一边带着躺羽灵躲开无脸怪的攻击，本来在她的梦里他应该少用梦境之力，否则也会遭到梦境地攻击从而引起反噬。
但是现在程序已经被病毒侵蚀，也顾不了这么些了。
他一把揽住十一的腰身，轻跃朝影华宫而去。
惊魂未定的唐渊前脚刚坐下，便见两道白影晃过，骤然间刚才那个小娘子同另外一个陌生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
“你们到底是谁？”唐渊看得出来，今日之事实在诡异，“那些无脸怪又是怎么回事。”二人看起来并不像刺客。
白许不想多事，出手将他弄昏。
苏谨此时正捧着姜茶缓缓走入宫殿，见到白许，正欲喊来外边守卫。
低头看见他怀中的十一，住了嘴。
晶帘纷飞，长风灌入殿内。
十一因为刚才的伤，腿脚发软，眼前一片眩晕，站立不住往下滑去，白许眼疾手快将她接住，让她坐在地上，手臂将她笼住，半躺在他的怀里。
自责、后悔漫上心头，他便不该让她来这里。
苏谨快步上前，眼睛却是看向长命锁，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字。
眼底是难以言喻地复杂神情。
这长明锁上面是，而刚才昏倒的小十一被带走前胸前亦是挂着自己的长命锁。
难道这个小女娘当真是七年后的唐羽灵？
白许修长的手来到她的背后，想用自己的梦境之力修复伤口，无奈根本做不到，这是程序病毒所化的武器，没办法去除。
他只能低头问了一句，“我把利器拔出来，好不好。”
她点头，不知为何好像白许在，她就没必要担心。
尖锥取出的瞬间，十一大量的血液涌出。
他只能幻化出止血的纱布，正欲拉下她肩上的衣衫，却被苏谨阻止，看她梳的发髻，应该还未成婚“她还未出阁。”
“难道你想看她血流不止而死吗？”
他拉开衣衫，露出的是一片雪白的肩。
他将她的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之上。
十一感受到白许的指尖触感和纱布的柔软在她背后胸前缠绕，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额头上滴落的汗珠。
做完一切，才轻轻将她的衣衫带回。
一阵狂风，喷薄的鲜血为影华殿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外边的羽林军被突如其来的无脸怪杀得措手不及。
“护驾。”羽林军统领高易见此情景，振臂一呼。
越来越多的羽林军从影华宫外涌到殿前。
顿时厮杀成一片。
昔日繁华的宫殿，此时如同修罗战场。
“贵妃娘娘，你能替我照顾她吗？”他看向苏谨。
苏谨还未答话，十一虚弱地开口，“我，我不需要她照顾。”
“好。”苏谨淡淡地答道。
白许将她的头慢慢靠在一侧的墙上，一边轻声道，“我很快回来，你就呆在这里。”
十一没有回答，后背的疼痛让她沁着冷汗，可眼前的状况她仍旧不想向她低头。
她自然是不愿意让苏谨照顾她，这样的照顾何其可笑。
瞥过头去，完全不看苏谨一眼。
“白许，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有。”他道，“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不许死，你若是死了，我可要和你陪葬了，知道吗？”
“好。”她声音孱弱。
大殿外兵器相接的声音，统领的怒吼，宫女的惊叫，越来越多，羽林军的数量不断减少，而无脸怪却似永远也杀不完一样。
第一个无脸怪开始涌入殿内，被身后的羽林军击毙。
可羽林军又被后边几个无脸怪打倒。
情况不容乐观。
无脸怪越来越多像殿内涌来。
苏谨脸色一变，直到碧落的出现，瞬时冲入殿内，替他们挡下这群煞星，她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白许知道战况不容乐观。
他一挥手，将自己化成了十一的模样。
无脸怪是病毒，可以无限粘贴复制，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是杀不尽他们的，此时此刻，硬攻绝无取胜把握。
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
手间一挥，利用梦境之力，将十一所在之处隐藏起来。
“白许，你，你。”十一眉间一蹙，知道他要以身试险，正欲起身，却被苏谨按住身子。
“我不知道你要作什么？但你现在这幅身子，只会拖累他，不是吗？”
十一没有说话，不管她此时内心有多怨苏谨，但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碧落任凭武艺再高面对不断涌进的无脸怪也只有不断受伤的命运。
“你们不是要杀我吗？”几只正欲朝十一去的无脸怪看见她，疑惑了半晌，方才朝他的方向而去。
见到那几只无脸怪往他的方向而来，没有去对付十一，他方才松落了口气，一边后退，一边将整座大店里的烛光变暗。
忽如其来的黑暗，让众人陷入一阵恐慌。无脸怪也停下攻击的速度。
白许趁机混入人群之间。
直到光亮升起。一时之间，整个屋内所有人几乎都陷入无限诧异之间。所有人身上都被白许化出十一的模样。
无脸怪更是错愕地看着眼前自己被下达命令所要杀害之人。竟全部都是一个面孔。
被分散的无脸怪瞬时脸色一变。原本坐山观虎斗的病毒主程序见到屋内情况，一时之间察觉不对，将原来的分身尽数收回。
在殿内汇聚成一人，它可以无限复制粘贴，但是分散太多也会让他能力有所分散。
所有人尚且还在诧异之际，白许一个闪身，来到无脸怪跟前。
恢复了全部能量的无脸怪当即察觉到身旁不同寻常的靠近，举起手来正想放出电流。却不曾料想一把冰冷的尖利银刀已经刺入心怀。
血液喷薄。
“啊。”病毒主程序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叫喊震得五脏翻滚。
鲜血四溅，无脸怪扯出一抹笑，朝十一方向望去，“原来在那。”
他手中幻化出数道铁链困住要阻止他的白许。
白许大惊失色，“十一，小心。”
一个闪身，他已经蹒跚到十一身前半丈，身上满是刺眼的血痕，手间幻化出三根刺钉朝十一飞去。
“碧落，救人。”白许发出喊声。
碧落此时方才反映过来，举起长剑，插入无脸怪体内。原本就已经虚弱至极的怪物瞬间倒塌，连同大殿中央的一起消失殆尽。
三根刺钉刺入华服。
“苏贵妃，苏贵妃……”十一挣扎起来，捂住她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溢出来的殷红。
碧落飞奔至自家主子身侧。
谁也未曾想到过，高高在上的苏贵妃娘娘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赴死。
十一脸上的一滴清泪落在苏谨脸上。她抬起手来，虚弱地喃道，“你，为何要救我？”
“十一，醒醒，十一。”
十一甚至都没听清楚她最后的话。身侧的梦境已经坍塌，所有一切化作一片虚无。
她猛地挣开双目。
已经身在飞船之间。
白许在他身侧呼唤她的名字。
“我，我，她死了。”十一的眼角划过一丝泪水滴落在软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