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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公主怒斩恶龙(终)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漂亮的侠女啊?”秦鉴澜一怒,继而想起在出城之前还得供着这尊大神,只得委屈地瘪着朱唇,垂下脑袋,小声嘟囔道:“我不当花瓶,也不当侠女。一百年后的动画,公主还能抢过十字剑怒斩恶龙呢,我既要美貌,又要智慧!”

    “那些东西要能并存就好了,”贺子衿自然听不懂动画和恶龙之类的,有一茬没一茬地随口接话,“美貌又智慧,都是传奇志里给你现编的东西。身怀绝技的美人还得学会扮丑,要是天天让凡夫俗子认出来了,哪里还有清闲安乐的太平日子呢。”

    男人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让秦鉴澜和他自己都怔了怔。她在车内望去,贺子衿目视前方,带点胡地色彩的侧脸很是好看。

    空气一时凝固,夜幕下回荡着哒哒的马蹄声。

    “你这是去哪?”秦鉴澜挑着车帘,辨认着眼前逐渐熟悉的街巷,主动抛了个缓解尴尬的话题,“这个方向,从诲居?”

    贺子衿扯了扯缰绳,答:“很多事没告诉你,抱歉。”

    骏马的速度缓下来,车轮转了几圈,悠悠地停在回春医馆烫金的牌匾前。

    夜色沉沉,长街的拐角拄着一个瘦长的人形,似是等候已久。

    贺子衿扔下手中的缰绳,一个翻身飞跃下车,稳稳落在地上。

    接着被拐杖狠狠地敲了一下头顶,长髯飘拂的壮年男子怒道:“叫你一出门就过来,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

    “胡大夫!”秦鉴澜目瞪口呆,不知是该跳下去拉开这两个人,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马车上为好。

    年过半百的医师看见是她,先是友好地笑了笑,接着再次横了贺子衿一眼。

    贺子衿不服气地哼道:“这次算我欠你的。”他绕到马车的另一侧,将昏迷中的莫德勒图扛下车,跟着胡大夫就要走进医馆。

    “等等,还有我呢,”秦鉴澜慌忙抓住车辕,小心翼翼地跳下车架,“你们去哪?有没有计划?”

    胡大夫刚想开口,贺子衿就颇不耐烦地打断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再拖着就来不及了!”

    “你要带走的人是我吧?”秦鉴澜小跑几步,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拦着贺子衿,“那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怕我拖你后腿么?”

    贺子衿肩头还趴着莫德勒图瘦削的身躯,此时也没剩下什么力气来和她争论,冷哼一声,闷着头绕过她就想往前走。

    “夫人此言非也,”胡大夫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质子为了你们的安全,不可谓不尽全力。”

    “你能喊他质子?”秦鉴澜狐疑地打量着拄上拐杖的中年男人,“你什么时候瘸了?对了!”她回想起车上和贺子衿的对话,眼睛亮了起来,“他的手压根没事!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不是骗你,”胡大夫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黑暗中高大的身形一眼。

    “是骗李玄晏。”那边的贺子衿闷声说,似是默许了胡大夫向她透露事件的行为。

    这边厢的胡大夫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搓了搓双手,老老实实地向秦鉴澜和盘托出:“那天你们过来,子衿也没跟我说那是四皇子,就说他手疼。我就按惯例,给他包扎上了……”

    “行了,”贺子衿把肩上的少年放在医馆厅内的长椅上,重新走近他们,“我来说吧。胡大夫,那个小孩就交给你了。”

    胡大夫如释重负地点了下头,噔噔噔地敲着拐杖走远,只剩她和贺子衿两个人,并肩立在回春医馆门前,看着夜色下静谧的长街。

    “秦鉴澜,”贺子衿倚着门框,侧脸被月光勾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模糊了轮廓,眸中的神色明晦不定,“你准备好了么?”

    “什么?”秦鉴澜疑上心头,不明所以地抬起眼帘看他,模仿着小言里的句子,“你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不是!”贺子衿见她如此不解风情,勉强勾了勾唇角,“你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会留恋,在从诲居的这段时间么?”

    问句冷不丁砸到她头顶,她本想顺着他的话说,对啊,我确实不留恋。好端端地突然进入了乱世前的宁静,换作是他,他会留恋么?真千金秦鉴澜也没表明自己的意思,只是喊着李玄晏四皇子,又说事已至此,斯人已矣,功过何论?但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我七岁那年,宿州大君战败,”贺子衿低下头去,摩挲着腰间悬系的玉佩,眉眼模糊,声音渺远得如在天际,“我跟着你的父亲秦经武,从宿州来到剡都城。那会秦经武还是陛下的将军,也没有‘柱国’这种名义上升官,实则夺权的职位。自此,我搬入从诲居……”

    话才说到一半,胡大夫走出医馆,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道:“还杵着!上车!”

    “我这不是在给她讲之前的事么。”贺子衿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已经驾轻就熟地躲过胡大夫的拐杖。年轻人身姿轻巧地跃上车架,骨节分明的大手揽起一边车帘,另一只手在月色下,自然而然地朝她伸来:“秦鉴澜,上车。”

    她咬了下唇,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向自己全然摊开的掌心。

    贺子衿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拉进车厢。

    胡大夫丢下拐杖,三两下爬上车前,牵起缰绳。

    “等等,”秦鉴澜伸出一根指头,指指车前的胡大夫,又指指贺子衿,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俩早就约好了?那我是啥,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不是啊,”贺子衿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本来也没想去救你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情况么?”

    “你究竟知道多少事?”秦鉴澜默默地坐到角落,警觉地看着故作一身轻松,但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头早就拧作一团的贺子衿。

    “简单来说就是,”贺子衿深吸了一口气,“我爹皮实,十三年前你爹没把他打老实,现在他又反了。”

    “说重点!”秦鉴澜盯住那双风情万态的桃花眼,“别仗着你生得一副好皮相,就想蒙混过关。”

    贺子衿一怔,半晌才叹道:“所以还是古人说得好,不长嘴的才是好花瓶。”

    “你别多想,”秦鉴澜捧着腮,眼见车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我只是不愿意太尴尬。这么会绕开话题,是不是花酒喝多了,跟那帮庸脂俗粉混的?”

    十分明显,贺子衿听到她夸自己生得一副好皮相,便发觉秦鉴澜意欲从他这里获知真相,又不想搞僵两人的关系,只好边催促他说下去,边随口夸了他一句。于是贺子衿顺着她的话,不着痕迹地称赞她长得也不赖,都够上当花瓶的资本了。她攥着拳想,以前没注意到,贺子衿这么会说话。

    “绮红楼的人哪算庸脂俗粉?”贺子衿顿了顿,紧接着大笑起来,“不靠她们挡着,我指不定早就死在皇帝佬儿手心里了!”

    下一秒,笑意立即无影无踪。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以前可不会提绮红楼。秦鉴澜,别对男子太用心。”

    “我还用得着你来教?”冷不丁被他的话语一刺,她刚想给他一拳,蓦地想起自己一来就中了李玄晏的计,只好蔫蔫地坐回原地。

    前座传来吁的一声,车身晃动几下,稳稳地停住。

    贺子衿轻捷地飞身跃下,还不忘转过来扶了秦鉴澜一把。

    她刚下车,发现自己立在一列拉着车的马队前。五六匹毛色各异的高头大马,大都喷着响鼻,不耐烦地踢着蹄子,各自被车座上执缰的主人牢牢牵住。领头的是一匹黄褐混黑色的公马,正在地上翻找着主人洒下的黄豆吃,健壮的躯体散发出阵阵热气,温暖了一下在寒风中奔波了半宿的秦鉴澜。

    胡大夫解下缰绳,动作娴熟地把黑马往一辆空着的车上套,对领头公马车座上的人说:“人在这里,一共两位,有劳关照了。”

    领头的中年汉子肤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暴露在毒辣的日头下,一身腱子肉蕴藏的活力让秦鉴澜想到他的马。头人笑声爽朗,向胡大夫拱手道:“胡大夫,您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白衣长髯的大夫笑了笑,转身面对贺子衿。

    “那咱们,就此别过了?”胡大夫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哎,小质子,你都长大了,这像什么话。”

    贺子衿一时没搭话,面容隐匿在阴影中。

    再开口时,他赫然哽咽:“此去长路漫漫,前途未卜,不知能否再见。

    “寒冬大雪,还请您珍重。”贺子衿背过身去,跃上马车。

    “珍重珍重。”秦鉴澜再不明所以,也看得出贺子衿一反吊儿郎当的常态,空气仿若凝结。她犹豫着上前两步,握了握中年人沟壑纵横的手掌,也跟着爬上马车。

    前座的车夫得令扬鞭,空气中啪地一响,伴着黑马短促的嘶鸣,车轮悠悠地向前滚动。

    马车转过弯去,秦鉴澜卷帘回望。

    已经奔忙起来的早饭夫妻档,热油在磨盘一样大的铁锅里滋滋作响,几桶子滚烫的豆浆,磨得比十八岁姑娘水嫩的小脸还细还白;小河穿过的巷陌,临水的枯树下,已经走动着刚从城外进来的菜贩子,一人拖着一大车菜争抢好位置;远处平常人家的庭院,腊梅开得正好,三两支剔透的花朵从低矮的篱笆缝隙中探出头来,静候顽童采撷;陆续有人走上街头,大多是平凡布料、素面朝天,挨挨挤挤地拥过胡大夫身边。神色各异的人群和长远的街景在马车后舒展开,绵延成一幅绮丽的古都画卷,撞入秦鉴澜眸底。

    胡大夫就这样立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地目送马车离去。

    眼角晶莹,似有星点泪光闪烁。

    她卷着车帘,看了很久很久。

    车轮滚过出城的道路,青石板一路绵延向北,去往百米外遮天蔽日的高耸城墙。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初至,金灿灿的光辉涂抹上泥灰色的砖块,皇家建筑还矗在阴影之中,宏伟的城门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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