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悬赏令

    马鞍下滚动着健壮的肌肉,隔着冬天的衣衫,秦鉴澜仍能感受到后背的一阵温热。

    她伸手抓着鞍前,昨日被侍女精心编织的发髻早已散乱,如墨长发倾泻至腰间。白皙小脸裹在狐裘围领中,被迎面而来的正月寒风冻得红扑扑的,没骑过马的身子难以把控平衡,不断左右晃动。

    “贺子衿!”秦鉴澜逆着风大喊,“你慢点!你不是不会骑马么,小心摔了!”

    “你是怕自己摔了吧!”贺子衿俯身,下颌隔着布料落在她肩头,幼稚地学着她的样子喊叫道,“我从没怕过骑马!宿州的马,天生就这么快,慢不下来!”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松了松手上的缰绳,身体很绅士地向后靠去,双手绕过秦鉴澜,放在他自己的大腿上。

    日光盛烈,他们已经绕过最近的镇子,前往离都城较远的下一个城镇。

    贺子衿原本说在第一个镇子就放她下马,但秦鉴澜觉得离皇城太近也不安全,于是试探性地问了问他的意见。他略加思索,也就同意了,还说差不多日暮时分能抵达目的地,到时再和她去补充一下自己袋中的干粮。

    出发得匆匆忙忙,贺子衿并没随身携带多少干粮,秦鉴澜更是身无分文。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只是难抵饥肠辘辘的感觉。于是秦鉴澜率先勾起话题,接着说:“昨夜你说到,你七岁搬进了从诲居。还有,你明明会骑马,为什么要倒霉地丢人现眼,还装作把自己的手臂摔断了?”

    “亏你记得这么清楚。人将离别其言也善,以后也没机会见到你,跟你说说也无妨。”贺子衿琥珀色的眼眸中,光彩蓦地沉了沉,“我七岁搬进从诲居,至此活在皇帝的鹰犬监视之下,得亏还有夏老头。就家里那个车夫,你是不是没和他打过什么交道?”

    蹲在墙角叼着旱烟锅的精壮老头,浮现在秦鉴澜的脑海里,但她确实没跟夏老头说过两句话,于是诚实回答道:“是。”

    “夏老头呢,是个能人,”贺子衿无限珍爱地抚了抚黑马油光水亮的长鬃,“白日看似浑浑噩噩地抽烟,晚上偷偷教我一点爬树摸鸟的功夫。过了几年,等皇帝的眼线稍有松懈,开始把我拉上马。但我是宿州人,出生起就被阿妈抱在马背上哭。七岁时,我其实已经会骑马了。几年不练,技艺生疏而已,很快就精进回来了。”

    “提问!”他神色温和,秦鉴澜听得入迷,忍不住举起手,“夏老头是什么身份,对你如此用心?”

    “宫里人的什么仆从,做错了事才领职到从诲居,”贺子衿摇摇头,“就是一把年纪了还是不太会做事,真有渠道找到纯种宿州马也就算了,还把小黑喂得这么好,一天到晚让人怀疑,我留着它是为了谋逆。”

    奔跑中的小黑似是听懂了贺子衿在唤它,扬起脑袋长嘶一声。

    “后面你都知道了,”贺子衿奖励似的拍了拍黑马的脑袋,“我天天去绮红楼喝花酒,留宿在姑娘旁边,避人耳目。”

    秦鉴澜怔了怔,暌违已久的反感涌上心头。

    她转过脸,盯着桃花眼,说:“你想没想过,成亲前后都这样,将门千金会不好受?”

    贺子衿哽了一下,无奈地苦笑道:“我喝醉了倒头就睡,什么也没做,你比我更清楚。”

    还没等秦鉴澜反应过来,他又滔滔不绝道:“你之前还问我是不是不想留后,为什么成亲三个月都——”

    “行了行了!”秦鉴澜连忙挥起衣袖,恰到好处地打了一下他的脸,截过话头,“所以你的纨绔都是装的?一滴酒没白喝,一个姑娘也没辜负?”

    “自己混成这样,别人不来砍我就罢了,还想着辜负别人?”贺子衿瞠目结舌,似是觉得她说话没下限,“我还天天装醉,跑上街头打架,就为了让皇帝佬儿相信我真的就是一个窝囊废,得靠宫里的俸银度日,月月没结余。不过你装得比我好多了,我还真以为你端庄贤淑呢,谁能料到你天天打人还口无遮拦,侠女。”

    “贫嘴。”秦鉴澜闷声说,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挨挨挤挤地淌过。

    当初支持拆掉原配cp,除了必须为她的结局着想,更有一些的私心。看着书中描写,贺子衿和混混打得头破血流,醉醺醺地站在从诲居门口大骂,直到真千金走来开门,又亲自喂他醒酒茶,她只觉得憋屈,马上就要合上书页的程度。

    可是如今,剧情被改变了。

    秦鉴澜没有留在从诲居,她的未来也就向不知名的前方延续。

    两边渐渐出现摊市模样,贺子衿看了看西悬的太阳,放松了缰绳。

    吁地一声,高头大马走进小镇,两个人坐在马上,立刻吸引了淳朴居民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喂,”她不自觉地后倚,靠着贺子衿的肩,局促地小声问,“你不觉得我们太张扬了么?”

    身上都还是在都城的装束,银纹玄衣和狐裘围领都染了些烟尘,但仍不掩各自的华贵。尤其是秦鉴澜那张脸,加上贺子衿从容不迫的气质,这一男一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本地居民。

    “……也是。”贺子衿说完,纵身跃下黑马。

    “哎呀!”马背上一阵剧烈晃动,背后冷不丁没了能靠上去保持平衡的人,秦鉴澜的身体立即左右摇了几下,眼看就要栽下马。

    贺子衿伸手在她腰间一揽,秦鉴澜稳稳落地。男人沉声道:“别上马,走着会好些。我送你去住店,咱们就此别过。”

    她伸手捋了捋发尾,终究没说话。

    市集在眼前缓缓向前展开,日暮时分,仍然有车马在街上行走。贺子衿很周到,跑去为她买来了一块灰扑扑的头巾,走在她前面领路。秦鉴澜接过来披在头上,在下巴系了个蝴蝶结。边打结边想:以后都要这么过了么?手无缚鸡之力,古代日常生活中那些针线之类的还得从头开始学……

    念及此处,她咽了咽口水,一冲动就伸出手去,想拉住贺子衿说:让我跟你走。

    至少跟着他,身边还有个能照顾她的人。

    但秦鉴澜压上全身力气,控制住了自己往身前扑腾的手。

    两人本无感情,亦无夫妻之实,肯把她载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情分。

    她就要这样跟过去,享受他的看顾,站在他身边,看他加入宿州军队,一年后再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李玄晏弓弦上的矢竹箭,一发射落马下么?

    哪怕是首先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在他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做不到就这样重新牵绊他。做不到。

    秦鉴澜眸中光彩逐渐黯淡,缓缓放下手来——

    贺子衿偏偏回过身。

    恰好看见她伸出纤纤玉手,似是作挽留状。

    他一下子愣住。

    秦鉴澜的视线却扫到了街市支起的棚柱,上面歪歪斜斜地张贴着两幅巨大的人像。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共同上前。

    秦鉴澜仰起脸,揪着下巴上的蝴蝶结,对人像评头论足道:“画得眼睛不像眼睛眉毛不像眉毛的,比你差远了。”

    “还不是靠我苦心经营,”贺子衿得意洋洋,熟练地接过话头,“没留下一点关于相貌的线索,那帮家伙只能听着李玄晏的复述来画。还是说,你本来就长这样?”

    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着人像,脊背立刻挨了秦鉴澜一拳。

    两幅通缉令,巨大的纸张从街市的棚柱上垂落,高悬其上。一男一女,水墨作的两张人脸,眉眼歪七扭八得不成比例,俯瞰着大半座小镇,带着“够丑”的离奇感。挥毫洒墨,分别上书秦鉴澜和贺子衿三个大字,以及最底部的“重金悬赏,朝廷逃犯”。

    “那我不能放心让你一个人离开了。”贺子衿抱起手臂,对着画像说,桃花眼没看她。

    “行,”秦鉴澜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给侠女当仆从。本侠饿了,识相的赶紧带我去打尖!”

    二人牵起马,顺着石子路进镇,一路上说说笑笑,没有半点被追捕的紧迫感,走走停停地绕了许多路。

    夕阳西下,日头再度沉下地平线,他们才停在一座破旧的建筑物前。

    “你确定,我们已经走遍了整座镇子?”秦鉴澜被入夜的寒风一吹,瑟缩着站在马后。

    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客栈悬挂在门外的酒字布旗。那种黯淡的色彩,令她想起昨夜,狭小的柴房,被亲密之人背刺的痛感。

    “我也没来过这座镇子,”贺子衿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们肯定走完了,的确只有这一家客栈。就算你想睡在街上,我们也得买点干粮。”

    他这一提醒,秦鉴澜才反应过来,腹部传出一阵难耐的咕咕声。

    贺子衿把手里的缰绳交给秦鉴澜,大着胆子拾阶而上,敲响了布满污渍的木门。

    啪地一声,门扉洞开。

    暖黄的光晕,瞬间拥进秦鉴澜眼底。

    一个尖细而热情的声音,在门后招呼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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