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计

    料不到孙三娘会这样说,秦鉴澜气急:“你这是道德绑架!我若是走了,你的客栈又关我什么事?”

    “掌柜的,”看见孙三娘不管不顾地跪下来,贺子衿却一反常态,上前意欲扶起她,也放缓了语气,“不是我们不帮……”

    孙三娘却执意跪在地上,眼睛盯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也不应答。

    贺子衿无奈,只得说:“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办?”

    “这件事您接手了?”孙三娘大喜过望,忙又给贺子衿磕了个头,“我就知道您好人做到底,一定肯帮我们!”

    “行行行,”贺子衿连忙后退,摆着手道,“无功不受禄,你能不能先起来?”

    中年女子顺从地站起身。

    “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秦鉴澜瞠目结舌,看看孙三娘又看看贺子衿,“刚刚不还是你自己说的,今天要动身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他都答应了!”孙三娘把店小二拖到长凳上,一副有了靠山的样子。

    贺子衿扶额,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问道:“你说吧,我要怎样才能帮你保下客栈?”

    “是‘我们’!”秦鉴澜眼看自己的反对无效,迅速站到贺子衿旁边。她孤身一人,武力值还万分低下,当然不能脱离队伍:“我跟你,现在组成双人小队!”她凑在玄衣男人耳边威胁道,“不准一个人偷跑!”

    贺子衿白眼:“你昨夜的梦话还说过,快快摆脱我才是上策。”

    秦鉴澜呆。她什么时候说过梦话……不对,他怎么还认认真真地听她说梦话?

    “恩人,”孙三娘犹犹豫豫地走上前,看上去拿不准是否该打断他们为好,“要不咱们先去见镇长,跟他赔个不是?”她扭头指着还趴在地上,四仰八叉的那个家伙。

    “用不着……”贺子衿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向这种官屈服。他俯下身想扛起地上的兵痞,方便后续把人关在其他地方。

    指尖方才触及兵痞的衣衫,他蓦地顿住。桃花眸中,异样的神色一闪,贺子衿扭头道:“镇长住哪?我亲自去一趟。”

    他顺带转身,一把捞过孙三娘忘在柜上的银钱:“秦鉴澜,走。”

    画面一转,玄衣的男人走在街上,脸色凝重。

    “喂,”秦鉴澜小跑着跟在后面,拍了下贺子衿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你走反了,后面那个方向才对。”

    太阳已经升了好一会,街市上逐渐嘈杂。贺子衿瞥了她一眼,道:“你真以为我要去找镇长?”

    “你想跑?”秦鉴澜一滞,狐疑地盯着贺子衿,“收钱办事,你拿了人家的银子!”

    “这点银钱分明是我昨天给她的那些,”贺子衿皱眉,“如果不是我出手得快,我们今天就得被打包送到镇长那里。好不容易摆脱了孙三娘,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你的马还在客栈的马厩里!”秦鉴澜被他无耻的行径气得肺疼,“况且你已经答应了孙三娘,我们这么一走,她怎么办?”

    “她怎么办,与我何干?”贺子衿停下步子,回过身怒视秦鉴澜,“我面上不答应,她就不肯让我们走。不把小黑留在客栈,她怎么肯放我出来?既然天下人不待见我,天下人怎么办,又与我何干?”

    他刚脱口而出,就摇了摇头:“一时口快,说多了。总之,我们去找一匹马,走为上策。”

    秦鉴澜站在原地没动:“你在皇城装纨绔时倒像个男人,现在说话,怎么却像个孩子?”

    贺子衿愕然,不自觉地抬起眼。

    恰好撞上她一双剪秋瞳,眸中流转着灿烂天光。

    大概是质子当久了,心中积郁了十三年的一口气,现在堵到嗓子眼,既不能朝着无辜的秦鉴澜发出来,又咽不下去。

    秦鉴澜也大概明白了,贺子衿最谙生存之道,为了活下去,他的确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做得出。但某些时候,他的思维还是如稚子般莽撞,以至于会在现在这种紧急关头,不关注事态变化,而是发出“宁愿我负天下人”一类的妄言。

    如此一来,就算他成功回到宿州,又如何与心思深沉的李玄晏抗衡?

    如此一来,假若他可以随意背叛别人,她又如何确定,已经被李玄晏骗过一次的自己,不会再被贺子衿欺骗?

    她赌不起。

    “你没接触过官吏,”贺子衿转过脸,声音喑哑,“虽说他们那也不算官吏。那兵痞的衣服料子有问题,绝对不是朝廷钦差名下的。我不知是哪来的冒牌货,但总而言之,离开这里是最快的解决方案。”

    “等等,”她回过神来,上前看着贺子衿,“你这十三年是不是一直在皇城,没去过外面的这些镇子?”

    “是啊,我出皇城都得由官员核准的,”贺子衿一脸无奈,“要不然我早就跑了。”

    “有没有可能,”秦鉴澜托住下巴,“镇子这种地方,级别太低,压根不可能有朝廷钦差的官吏?”

    虽说她不是专业的,学校也不教这些,但她小说看得多,隐约还能记起权不下乡里的观念。镇子里面,最有话语权的,应当属地方豪绅吧?哪来的镇长?还是说这本小言的作者也没多加考究,写了镇长也就罢了。

    贺子衿拊掌:“好像是。朝廷给我小时候指派的先生,大概说过这些。不过他没说太多,我也记不太得了。”

    “成了!”秦鉴澜一拍手,眉飞色舞道,“冒任朝廷官员、私自收取苛税、欺压地方乡里。这几条加起来,能把折子送到皇城那边吧?”

    “说得轻松,”贺子衿看了她一眼,“你可是连这位镇长的面都没见过。”

    “现在不就可以见见?”秦鉴澜心中一动,凑在贺子衿耳边。两人窃窃私语,约定了一番,如此这般。

    她太过投入,以至于过路人看着这小女子还在大街上,就这么靠在玄衣男子耳边,纷纷掩面,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日沉西山,讲茶堂走进一名貌美女子,罥烟眉微拧、剪秋瞳中水光潋滟,拧着身段,表情如怨似泣,依然煞是好看。

    与兵痞的着装同出一辙的杂兵分列走道两侧,把着手中的长缨枪。自她走进讲茶堂的刹那,眼珠齐刷刷地转过来,都看着她似弱柳扶风,小步走到阶下。

    檀木桌后,长□□诈的所谓镇长,眯起小眼睛,目光几乎要黏在她身上:“就是你砸破了镇上的鼓?”

    气质脱俗的民妇,小声啜泣着行至近前,抖抖索索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冤枉啊……”

    四五十岁的发福男人,胖手摸着颌下稀疏的长须,沉厚的声音问道:“本官从未在镇上见过你,如今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这民妇除了秦鉴澜,还能有谁?

    但见她在胸前绞着双手,娇声道:“民女随夫入皇城探亲,昨夜初至贵宝地,想着落脚歇息再走。怎料夫君他纨绔成性,今早在孙三娘家的客栈打我,还把人家客栈整得一团糟,大老爷可要为我做主呀!”

    一番话下来,听得她自己心里都想转过头去,一巴掌拍到半个时辰前拉着贺子衿,述说心中计划的自己。

    喜的是如她所料,油腻男就吃温软娇弱的这一套。男人猪猡般的小眼中透出精光,贪婪地盯住她难以被粗布衣物掩盖的窈窕身段,嘴上还推却道:“这这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呀。你费了那么大劲击鼓鸣冤,就想说夫家打你?”

    秦鉴澜抽抽噎噎:“那会正赶上老爷的手下,在客栈收取税钱,我为了躲避夫君只好躲在他身后。怎料夫君一气之下,砸我的东西,砸到了他头上。”

    油腻男眼睛一瞪,啪地把惊堂木按在檀木桌上,暗红的官服下泛开肉的波纹:“我就说我的人怎么没回官府,原来是被你这毒妇害了!”

    秦鉴澜故作紧张,惊叫一声扑倒在地,磕了个头哭着喊道:“大老爷可要为我做主!”

    “不过,”见她柔弱至此,油腻男露出满意的神色,小眼珠一转,“怜你也不是有意,起来吧。可惜你的案子,本官断不了。哪能有官,来断家务事呢?除非……”他舔了舔嘴唇,暧昧地盯着秦鉴澜,心思不言而喻。

    秦鉴澜强压下心中的恶心,左右张望了下两旁的小兵,上前一步,露出为难的神色:“大老爷,夫君他跟我置气,说我要是敢跑来报官,他也就不管我了。人,就在客栈,不如老爷跟我过去,看看他下手的证据?”

    随即她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大老爷,我夫君生性纨绔,你可得治治他,最好能多罚些银钱,让他没钱再去皇城的绮红楼!”

    “哦?”油腻男摸着稀疏的胡子,似乎来了兴致,“坐拥如此美娇娘,也不着家?”

    秦鉴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还好油腻男色令智昏,走下台阶,领着她往讲茶堂外走,还摆手示意旁边的卫兵不必跟来。

    圆滚滚的身子艰难挪动着,秦鉴澜跟在后头,心脏犹如一阵密集的鼓点,紧张地跳动着。

    她的角色已经完成得十拿九稳,就看门外的贺子衿了!

    刚脱离那帮手举长缨枪的杂兵,秦鉴澜就撩起布衣的下摆,趁油腻男不注意,狠狠往他膝弯踹了一脚。

    油腻男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银纹玄衣的身影从天而降。

    贺子衿一举坐上他的脊背,双手牢牢按住粗壮的脖颈。

    不枉他起初就憋了一肚子火,还蹲在房顶上被蚊虫叮咬了这么久,总算是一击制敌!

    秦鉴澜抬起白皙纤细的双手,整了整衣襟,嫌弃道:“把人拉回客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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