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南柯一误[穿书] > 孤立无援(下)

孤立无援(下)

    为了得到大夫口中完整的消息,她只得咬了咬牙,背过身去假装揩泪,颤声糊弄道:“我既已嫁入宿州宫室,柱国府那边,兄长应当会处理……”

    言下之意,无论从诲居的生活和将军府形成了多大对比,娘家那边,都不是已出嫁的女子插手的了。

    形势紧急,秦鉴澜大脑转得飞快,但就怕这个匆忙编造的理由,会让胡大夫和夫人觉得,她这是随贺子衿去了宿州皇宫,过上了宿州贵族纸醉金迷的生活,从此再也不想回到柱国府,懒得管父兄的破事,让他们觉得她实在冷血。

    即使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显然是因她而起。

    果不其然,活了大几十年的胡夫人默立一阵,伸手挑亮了灯芯,语重心长地幽幽叹道:“秦姑娘,我知柱国对你指腹为婚,你一定心存不满。生父如此,令你寒心,虽有养育之恩,但在将你送出去的一刻,你也就已经尽孝报恩了。如此一来,你既已到了宿州,又何必折回剡地,自投朝廷落网呢?”

    “噢!”她瞪圆了眼睛,指指两脸相同担忧的夫妇二人,又指指自己,终于恍然大悟道,“你们这是觉得,我回镇北关,是想要回来给秦柱国求情?”

    怪不得城门处,的确有零星几个士兵举着悬赏令,和进城的人比对。

    大概是悬赏令上,画着她和贺子衿两张人脸的版本还没更新;加上李玄晏亲眼看着她和贺子衿的黑马,跑进了北疆,大概是觉得这边秦经武被捕的消息暂未传到宿州,她要回来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于是城门处的盘查还是松懈了,让她顺利逃过一劫。

    秦鉴澜额角沁出汗滴,暗自叹了声好险。

    也得亏她说做就做,昨天决定离开,今日马上动身,没给剡朝皇室反应的时机。

    这大概也意味着……她实际上,并不如自己刚刚担忧的那般弱小吧?

    “朝廷原意如此,”胡大夫皱着眉,忧心忡忡道,“你出阁前,相貌早已誉满皇城,后来却仍为了不违逆父亲,愿意下嫁质子。况且,质子在皇城的名声,向来很差。朝廷那边,大概是觉得以你的孝心和大义,关押了柱国和你的兄长,你也会乖乖束手就擒。”

    朝廷好清奇的脑回路,听得她发笑。

    “他们自己做尽恶事,还敢把赌注押在我身上,赌我的品性,”她回想起柴房里昏黄的油灯,身后高高的柴捆,胖侍卫猥琐的表情,声音出奇地冷静,压着心底的怒意,“觉得我会谨遵孝道,这不是欺负女子么?”

    这不是欺负,囿于封建遗毒,没像男子那样正经读过书,从小被灌输不知道什么思想的真千金么?

    何况……最先作恶的,本来就是朝廷的人。

    是李玄晏。

    现在想来,那次谈话,也是她对李玄晏的滤镜,再度粉碎的时刻。那时的贺子衿,的确在她心中略占上风。

    镇北关的清晨,云雾初开,那天贺子衿来到溪边,献宝似的,交给她自己跑去当铺赎回来的耳环。

    一抹深碧,看得她心间些许荡漾。

    那时他们的指尖拍打着奔过的溪水,说着话。在旁边浣衣的人看来,贺子衿一副不值钱的样子,笑着主动揽过洗衣服的活计,而她闲坐在一旁。旁人看一眼就要羞得不再看了,也是心里酸得牙痒痒,大都以为他俩亲密无间。

    实际情形是,过了没一会,秦鉴澜拨动着身前的溪水,有意无意地问起:“那日被困柴房,你是怎么发现了我?”

    她想问的,其实是贺子衿怎么救下她,然后受伤的事。

    毕竟她一点都不记得了,晕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在黑马背上,一路朝向镇北关。

    然而见贺子衿从未主动提起那场险遇,秦鉴澜想着循序渐进,干脆从头开始,把想问的都问一遍。

    第一件事,当是她被困柴房之时,贺子衿站在门外,拉开了门扉。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推开的门,正疑惑着怎会如此,就看到银纹玄衣的男人,从背后架着瘦小的小侍卫,匕首出鞘,眉骨上附着一层薄汗。

    打斗过后,他喘息低沉:“鉴澜,我来救你。”

    眉目俊朗,桃花眸却毫无笑意,抿着薄唇,与往日判若两人。

    宛如从天而降,一下撞进她眼底。

    可他怎么就发现了她?

    贺子衿大概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略微一怔,答道:“那夜你一夜未归,而我假装摔断手,后来又喝得有点醉了,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整夜。”

    秦鉴澜瞬间想到,那个轻盈翻下枝头的白衣身影,月色如水。

    清朗的月色下,一意向她伸来的掌心:“鉴澜,我应承过你的。”

    那时言之凿凿,回想起来,心中仍有风雷。过后也是轻叹。

    所以她只是点了下头,示意贺子衿继续说。

    贺子衿手上浣衣动作不停,边洗边回忆:“第二天一早,李玄晏来到从诲居,说宿州大君再度反叛,让我赶紧离开皇城,不然会让你为难。我想想也是,即刻喊夏老头备马,准备出发。”

    秦鉴澜听着听着,蹙起了眉:“怎么会?你早上就准备出城,可你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分明是晚上。”

    “那你得感谢,从诲居有个好侍女,”贺子衿叹了口气,“心莲告诉我,你前夜根本没回府上。我虽然要走,但不能这么匆匆忙忙地走。至少得了解一下,你跑哪去了。”

    “你怎么就全信李玄晏的话?”秦鉴澜伸出手,戳了下他的衣襟,怒道,“李玄晏还跑到府上来了,话里话外都在逼你走,你就没想到,他可能在城门设了关卡,等着抓你?”

    “正是如此啊,”他原本盯着手中的衣衫,此刻轻飘飘地转头瞟了她一眼,“我们后来出城的时候,不就碰到李玄晏了么?他势必是一早守在那里,检查出城的人,等我像惊弓之鸟那般,被他吓得马上出城。”

    秦鉴澜不语,身体穿过一阵恶寒。

    马车驶出皇城前,的确被李玄晏拦下。

    那时她蹲在车帘边,听着车厢外李玄晏漠然而平板的语调,差点发出惊叫。

    将她关在府外,假借关心秦鉴澜的名义,实则把宿州大君造反的消息告诉贺子衿,相当于宣告皇上马上就会管控质子和从诲居里的人,以此激贺子衿出城,又把守在城门口,等着当场抓捕贺子衿,好给他安个叛国名号。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李玄晏计划好的么?

    只是百密一疏,大概连李玄晏也想不到,以他们表面夫妻的关系,贺子衿还会在城里找她,一整天。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他们真正出城的时刻,饶是李玄晏,守了一天一夜,也会体力不支,已有松懈;加上他们躲在茶商的马车内,贩运宿州雪芽的茶商身份特殊,才得以蒙混过关。

    他波澜不惊的眉眼,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白衣胜雪,原来是凉薄的雪,浸透骨髓的雪,从青丝漫过头顶,要压垮她整个人的雪。

    还有那句,李玄晏唤她名姓,声色温和:“鉴澜。”

    ——我应承过你。

    她伸手按在漫过的河里,肌肤上淌过奔流的溪水。水面上细碎的白沫卷过指尖,沾上一点,一下子甩不掉。

    冷。

    贺子衿见她呆坐在原地,一言不发,整个人打了个寒战,浑然不觉她心头恐怖,顺势自我夸奖:“好人有好报嘛。不枉我翻了大半座皇城,找了你一天一夜呢。”

    银纹玄衣的男人,随即捧起一点溪水,开玩笑般浇到她手背上。

    她低头望去。

    原来贺子衿心细,看似玩闹,其实把她手上的浮沫冲洗干净了。

    贺子衿看她望着自己重又干干净净的手,知道她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了,大大方方地笑说:“你从来没洗过衣裳,还是别碰了。我自己洗就行,过意不去的话,不如明天来洗点樱桃吃吧。”

    纵使她沉浸在刚意识到李玄晏可怕的后劲中,也不由得心有暖意,嘴上答应一句,转过头望着溪水发了会呆,两人就回医馆了。

    翌日,她手上果然有樱桃。只是她闲坐在溪边,自己边洗边吃,吃四五个,才想起丢给他一个。

    贺子衿自然不生气,也就笑笑,旁人眼中,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一连数日如此。

    回想起来,意识到李玄晏面目的一刹,寒意透心。

    作恶的人,起初就是朝廷的人,他自己品性不端,还敢赌她会按礼制来,乖乖舍身尽孝——

    却有一句话,蓦地炸响在脑中。

    “我们后来出城的时候,不就碰到李玄晏了么?”

    回忆里,贺子衿满不在乎的声音。

    接二连三:

    “正是如此啊。”

    “他势必是一早守在那里,检查出城的人,等我像惊弓之鸟那般,被他吓得马上出城。”

    贺子衿低下头,细小的水花,扑在她手背上,洗去浮沫的污渍。

    她笑笑,他也笑笑。

    语气无限宠溺:“明天你带樱桃。”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

    将他们围绕着这件事的对话,

    轻轻揭过!

    ——那个时候,贺子矜的桃花眸低下去。

    他眼底的神情,她又看清了么?

    秦鉴澜足下趔趄一步,指尖扣住胡夫人及时伸出的手臂,才勉强站稳。

    “怎么了?”胡夫人一惊,揽住她脱力而软成一团的身体,晃着她的双肩,“秦姑娘?秦姑娘!”

    她颤着唇,失神地喃喃道:“他都……他都知道……”

    贺子衿都知道。

    贺子衿知道,李玄晏借着保护秦鉴澜的名义,故意把前线上大君反叛的消息,透露给自己。

    贺子衿知道,李玄晏故意告诉他,一旦开战,皇上第一个拿来要挟宿州大君的,就是贺子衿自己。

    李玄晏想让贺子衿当惊弓之鸟,马上出城。

    李玄晏会把守在城门。

    李玄晏会亲自抓住被他吓到,想马上出城的贺子衿,随即献给皇帝。罪名就是,质子叛逃,身上可能带着剡皇城的消息动向等,一切可以帮助宿州的消息。而四皇子英明神武,及时缉拿。

    斯人当降罪,君心自有定论。

    斯人当赏,斯人卫国有功,斯人神勇无他,民心自有定论。

    李玄晏故意。

    ——贺子衿知道李玄晏故意。

    所以贺子衿没跑。

    所以贺子衿没跑,但出了从诲居,再也没回去。贺子衿让李玄晏以为,他一介纨绔,大难临头,自然是急着出城了。

    寻找秦鉴澜,只是个幌子。

    他不告诉她,因为他将她当幌子,他心知肚明。

    只是贺子衿拖延时间,让李玄晏高度警惕地把守在城门口,经过一天一夜的一无所获,不由得松懈下来的幌子。

    找到了,便是带她一起走。

    若是没找到呢?

    便是自己躲进茶商的车厢,趁着李玄晏体力不支,就此离去,潇洒快意。

    更何况,带她一起走,若还是不幸被李玄晏抓到,贺子衿是否心存一线侥幸,觉得李玄晏见到她,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他看她还算顺眼,她的身份也对他有利。

    他一回到宿州,环境稍为宽松,也不必利用她的身份。反过来,她一个剡都人,天生非我族类,自然不会被宿州人全然接纳,整日黏在他身边,让他看起来像是剡都的细作,自然也连带他不被宿州人全然接纳。

    所以他现今要她走。

    他看破一切,先前却留下她,还怕她知道,他看破一切。主要是为了,在奔逃路上,做一块挡箭牌吧。

    他无情,却敢赌别人有情。

    正对着朝廷无义,却敢赌秦鉴澜对父兄有舍身之大义。

    胡夫人见到秦鉴澜阖上眼,又听她口中低语了一句什么话,花容月色却一片失去血色的苍白,急忙将耳朵贴到她轻颤的朱唇边,听她究竟在重复着什么。

    “不愧为敌十三载,”她闭着眼,低声喃喃道,“不愧为敌十三载,不愧……”

    贺子衿,你与剡朝,有家破之恨。

    贺子衿,你与剡天子,有失去自由身之恨。

    贺子衿,你与自己的生身父亲,有君臣猜忌之恨。

    这些我都理解你。

    所以我也理解你的笑脸,理解你的多疑,理解你的八面玲珑,理解你的一切不得已。

    可是,我是什么?

    是菟丝花吗?一路缠着你,意欲吸食你的养分。

    是挡箭牌吗?或许可以帮着你,挣脱李玄晏。

    是工具吗?回到宿州,你不必再那样极端地伪装了,于是我让位于舞姬。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我分明活生生,我分明独立,我分明完整,我分明是人,和你一模一样。

    你和我,原本也一模一样。

    ……

    好冷。

    从指尖开始,向心脏攀爬的冷意。

    一寸一寸,将她冰封的极寒。

    好想吐。

    太冷了……

    闭上眼吧,就像回到母亲的子宫。

    温暖,黑暗,宽容地包纳一切不甘,与一切蠢蠢欲动的不安定。

    不必接触外界,再也不会有仇与恨了。

新书推荐: 七步拿捏乱世魔尊 让我再见你一面 囚雀 百分之九九 望月之夏 违世之物 窃权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女A男O]笼中鸟 高岭之花为爱当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