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病

    黛玉从不知道,有人会贫穷到衣不蔽体,也不知道有人为了活下去在寒风中步行数十里。

    只为寻求一个机会。

    一个卖身的机会。

    黛玉坐在马车内,怀里是温度适宜的手炉,汤婆子这种灌热水的东西,王嬷嬷从不给她用,说不小心弄破会烫伤。

    “入奴籍后,除非主人家心善,否则便是凑够赎身银钱也是世代为奴为婢。”

    允初比她大,自识字后,什么书都看,奴和民,是不同的。

    打死别人家的奴,只需银钱赔偿,打死民,有实证被告到官府有人受理,皇子也得挨板子,但要以命偿命几乎不可能。

    “若非逼不得已,百姓是不会卖儿女为奴的。”

    允初想起什么,又道:“富贵人家的家生子又不同,有吃穿有银钱,比许多百姓过的更好。”

    民与民不同,奴与奴也不同,跟人与人不同没什么两样。

    就像允初生来便是皇子,黛玉生来便是官家女。

    但他祖上并不是皇帝,黛玉父亲也不是生来便做官。

    他们将来成什么样,也只能靠自己去争。

    有野心有能力什么得不到。

    黛玉看看他,又低头看自己。

    说的好像有道理,但又有点儿没道理,说不上来为什么。

    雪雁从马车外进来。

    “赵太医说那对姐弟不太好,扎了针也给了汤婆子,还是要吃药才行。”雪雁想起那衣衫下的膝盖,比手上冻疮更可怕的伤,还是不要说出来更好。

    “那便送他们回去煎药吧。”

    这外头连个火都升不起,煎药是不能了。

    路上雪雁也说了,这附近就这一个村,他们就是玩儿也只能到这村子里。

    雪雁得了话,便扭头告诉车夫往村子去。

    允初自然不会阻止。

    但没一会儿他便觉得,还不如阻止呢。

    他们一路都是走的官道,虽比不得京城平坦宽敞,也能过马车,铺上厚厚的床褥毯子,又走的慢,不会晃的难受。

    眼下这是什么路?晃的叫人想吐便罢了,没走多久连马车都只能停下。

    听到这个消息,二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竟有不能过马车的路?这还叫路么?

    允初从未出宫,黛玉上京走的水路,更没出过扬州城,自然不懂如今的路只容一辆马车单行,路之下还有只容人行走的径。

    允初倒是在书上看过,此时太过震惊没想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两个吃过最大的苦便是喝药的小孩子,坚持要送姐弟俩到家。

    诸人劝不住他们,只能想法子,最终马夫将马解下,两个主子一人一匹,剩下的便给随行太医。

    黛玉裹着厚厚的披风被王嬷嬷抱着坐在马背上,只露出双眼,风一吹都觉得有冰刀往眼睛里扎。

    两位主子需要的东西自然带着,不能带去的便留在马车里,留人看守的同时还派人去驿站叫人来此地。

    这么走,今日是回不去了。

    黛玉和允初倒没意识到,只是见路越来越窄,眉头紧锁。

    出京后话多的黛玉也没说话。

    就是不解。

    为什么有这种路,为什么赵平安会说已经很好了,还有更难走的路,更难走的路得长什么样儿。

    两个小孩儿能想象的只有遍地荒草。

    还没想透,赵平安口中的村庄已经到了。

    饶是王嬷嬷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也难以想象,这村子里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村庄周围都是石头,没有几块田地,林木也没留下哪怕一片叶子。

    完好的房子都没几个,整个村子不过十几户人家。

    甚至连破瓦房都没有一间。

    允初的心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又留下一根刺,钝痛不止。

    黛玉站在他身边,手被紧紧攥着,只想,这村子很穷,旁的想不出来。

    这个过于贫穷的村子,在听到动静后,从屋子里出来,把姐弟二人抬到他们家里去。

    七嘴八舌的与赵平安说着话,给了他一个烤红薯。

    允初一行人对赵平安说过,不许暴露他们的身份,村民见了只好奇的看,并未靠近。

    更多是村民们不敢靠近,别说靠近,害怕都来不及。

    从主子到马夫奴仆都穿着完好衣裳,他们虽认不得绫罗绸缎,但个个光彩熠熠穿金戴银,一看就不是能够得罪的。

    那些人穿着比姐弟俩更破旧的衣服,穿的很厚很厚,依旧冷的发抖。

    黛玉被王嬷嬷抱在怀中,被允初攥着的手越发紧,已经有些疼。

    她不敢出声。

    允初的模样有些吓人。

    比父亲遇上难办的公事,更加吓人。

    最后的最后,还是允初自己松开了手。

    屋子打扫干净铺上了毯子放上碳盆。

    赵公公说下雪了,这屋子是最好的不怕被雪压塌,赵平安一家另寻住处时。

    她看见允初哭了,看着茅草屋顶和漏风的门扉。

    眼泪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眼睛却眨也不眨。

    她看了好久,久到眼睛也有些难受。

    “这是怎么了?”

    王嬷嬷再进屋子,便只看见黛玉在那儿哭,允初红着眼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顺气。

    黛玉哭的眼睛疼,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明明允初都不哭了,她还在哭。

    “王嬷嬷,叫赵总管派人去驿站,把多的冬衣碳块都送过来吧。”

    他声音有些哑,莫名让黛玉想起父亲。

    明明长的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年长一个年幼,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允初若是知道她的想法,会告诉她,不是外貌像,是他的内心突然长成了大人。

    外头的风雪与二人无关,除了一点儿声响,屋内暖烘烘的又铺了毯子,漏风的门扉也挂上厚帘子,若不是墙壁有半脱落的泥块儿跟驿站没什么两样。

    被哄好的黛玉看着允初一脸沉重的写信。

    这还是他第一次写信。

    黛玉认得字,知道他是在向皇上要银钱。

    皇上都把他们赶出京了,向皇上要银钱不会被赶的更远吗?

    要是皇上太讨厌允初,要把他流放怎么办,可这是允初第一次给皇上写信。

    黛玉眉毛皱了又皱,不知改不改阻止,允初写好信前,终于鼓起勇气,“我有好多银子,都可以给你。”

    “你的银子不能给我。”允初很认真的与她说,“那是你傍身的银子,纵使我活不下去也不能动你的嫁妆,你的嫁妆银子只能花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林如海给了她很多银子,还有无数的古董摆件店铺庄子地契。

    “若是我要动你的嫁妆银子,你也不能答应,你应该去找皇兄做主,让他打我板子。”

    黛玉不懂,她的银子都可以给他用,为什么他不用。

    “可是,你找皇上要银子,皇上生气罚你怎么办?”黛玉十分害怕雍正,她还没进京就被赶着远离京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皇上,生不出一丁点儿好感。

    “不会,皇兄是我的兄长,也是你的兄长,咱们问他要银子,他肯定会给的。”

    虽然皇兄把他赶出京,但他肯定不会不管自己的。

    黛玉不明白,但记住了一句话,需要银子就找皇上。

    这信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雍正手上,黛玉吃完饭,才听王嬷嬷说关于这个村子的事。

    这是个奇怪的村子,听说祖辈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在这里定居是机缘巧合,也没想过要出去。

    之前日子过的还算好,没有田地就自己开垦,家家不说富裕,吃穿是不愁的。

    但是十几年前开始,他们村子里的人陆续生怪病,有时候走在路上都会突然晕倒,栽倒在地。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没等他们请更好的大夫,就有人陆续搬出去。等他们请来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村子里也只剩下没人带走的老人和孤儿。

    治了好几年,病还没好全,却什么都没了。

    这几年村子里的老人陆续去世,许多孤儿都生病没了,只有那对姐弟还活着。

    赵平安在驿站能拿俸禄,多数银钱都给村里人买吃的。

    “这病没得治吗?”黛玉问。

    王嬷嬷摇头,叹气道:“陈副院判说以前遇到过这种病患,也有方子可治。”

    “那是药材太贵了?”黛玉自己吃的药便不便宜,她是清楚药贵的。

    “从方子看并不难得,比起之前的花销甚至算不上什么,只是太迟了,就算治好,这么多老人余生也不好过。”

    这才是最叫人唏嘘的地方。

    药材需要什么呢,最普通的便是路边的野草,松果,贵也不过是乌黑的鸡和芝麻黑豆。

    可就是这么简单容易就能治好的病,拖垮了一个村子。

    就连在驿站的赵平安,大过年的还留守,不就是为了多得一点儿钱。

    如果没遇上黛玉一行人,按他能养村里老人孩子多年的性格,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好,甚至因为几年后儿子要娶妻,过的更加艰难。

    允初听完,只觉得无奈。

    这病严重么?不严重,只要离开村子就能不药而愈。

    可这病不严重么?严重,他和黛玉这样太医说难长命的人,都活的好好儿的,村子却死了很多人。

    “去买药吧。”允初说,“留下一批人,开春后给他们开垦出田地交一年的赋税再离开。”

    “那对姐弟又是怎么回事?”

    黛玉怎么都忘不掉那个弟弟说的话,宁愿让姐姐做奴也要活命。

    “那对姐弟的病,比其他人更严重,不是那种会晕的病,太医们说他们身体里长了东西,不取出来最迟明年便会没命。”

    “竟有这么奇怪的病。”二人惊讶不已,身体里竟然会长东西。

    “就是奇怪,太医们又觉得能治,还叫奴婢问问,王爷王妃能不能将他们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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