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钟声响彻沉寂如深潭死水的皇宫。
太和殿守岁的大人们，听见钟声不约而同的露出笑意，起身跺跺脚，拱手对身边的人道：“新年好啊。”
落后开口的人，也只笑着，还了一礼，“新年好新年好。”
随着鱼贯而入的宫女太监，诸位大人又坐回去。
桌案上有瓜果点心饱腹，屋内也有碳盆取暖，可坐着不动还是冷啊。
如今一碗热饺子，就是普通的猪肉酸菜馅儿，吃的人眼圈儿微红。
百官都坐了一晚上，雍正这个皇帝哪能跑路，坐了半晚上腿都僵了，此时十分庆幸早早将那些年岁大的送出宫去，不然大过年还得倒几个。
想想上辈子猝死，雍正觉得这辈子兄弟们还算靠得住，要不，慢慢儿来吧？也待这些大臣好些。
暗自摇头，把饺子都吃了个干净，浑身上下都舒坦的很，才开口说散了。
眼见着林如海沉默的随众人出殿，嘱咐了身边的太监几句，才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到宫门未曾听见声音，长舒一口气，才抬脚往里走。
结果到殿门外，就听见突然响起的小孩儿哭闹声，哭也就罢了，还一边哭一边骂他。
“雍正，你个骗子！你连小孩儿都欺负，你不做人！”
可不是骗小孩儿么，林黛玉和允初才是这小孩儿系统的目标，不知道怎么绑定了他和皇后，一刻不停的在他脑子哭。
当知道林黛玉和允初只要离的远，系统就会离开他的脑子后，立刻就把俩人打包扔出京城。
允初在宫里喝了四五年的药，身体就比一般的孩子体弱，林黛玉虽然生而体弱，可有太医随行也经得住长途跋涉。
为了大清的未来，只能辛苦允初了。
但是！
凡事都有但是。
没想到系统离开他的脑子，是以小孩子的模样现身，更没想到系统……那么像他夭折的嫡子。
因此，手无缚鸡之力饿两天就能死掉的系统，被留在宫里。
哪怕兄弟和百官疑惑不解，嫔妃和额娘多次打探，他也没有解释，只是每日来坤宁宫挨骂，与皇后一同抚养这孩子。
“快别哭了，哭倒了嗓子，明日还得扎针吃药。”雍正递了温水过去，被打翻也不恼，只是去洗漱准备睡觉。
这小讨债鬼，早困的不行。
雍正洗漱好，果然见他已经在皇后怀里睡着了。
躺下给他们掖好被子，宫女太监都退出去后，才道：“他们已经到京城二百里外，吃住都要花不少银钱，朕的小金库也不知能撑多久。”
皇后与他少年夫妻，也为他管着小金库，默默一算，只要允初不在外头造大船，便是踩着银子走，也能养他几十年。
“允初虽然聪慧，可从未出皇宫半步，也不知民间物价几何。他存了不少银钱，哪怕赏人也得好些年才能花完。”
“哪儿轮着他花自己银钱赏人……”
“皇上匆忙将他赶出京，又未定下封地，怕是担惊受怕，也不知皇上给了银钱，或许不久他便要自己个儿挣钱了。”
这倒是允初的性子，当初听六部尚书齐齐哭穷，便拉着他们兄弟挣银子。
挣的也是京中官家富贵子弟的银子，不知道如今面对百姓，能想出什么挣钱法子。
“且看看他能挣多少吧。”雍正歇了心思，问，“今儿去看冰嬉，他似乎很欢喜，都没顾上骂朕。”
“他如今也就见到皇上会骂一句，余下的时间都乖乖的，今日跟个真小孩儿似的，看到喜欢的还会站起来蹬腿儿，腿上劲儿也大。”
“有劲儿才好，好养活……”
帝后轻声说话，宫外已经到府上的林如海夫妻，就着烛光，迫不及待打开从怀里掏出的暖乎乎的信。
这是黛玉写的，皇上特许他们能通信，金口玉言不许传信的人检查拆封。
夫妻二人本着谨慎的想法，无非是询问到了何处，吃住可顺心。
黛玉年岁小，又思念父母，回了这些，还会说允初给她买了什么，笑允初喝药跟吃毒药一样，被苦的猛灌水还不吃甜的压一压。
这封信里也说病好了，正在赶路。
“年三十儿的还在赶路……”贾敏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下来。
除了这句话，多的一个字也不敢说。
不敢愤怒，不敢怨恨。
“离京城不过二百里，正月头几日不会再走，贾府祭祖也不需你去，去见玉儿吧。”林如海明日起便要办公。
年前黛玉没走那么远，但贾府和同僚相邀不能不去，如今贾敏能得些空闲。
见一见，以慰思女之心。
“好。”贾敏实在放心不下黛玉，也想看看允初如何对黛玉，更想看看伺候的人上不上心。
被念叨的黛玉半夜才睡，第二日允初醒了好半天也没起身，只吩咐其他人先用饭不用管他。
往常黛玉睡觉是规矩的，昨儿个晚上太兴奋，睡前还扒着他问东问西。
允初自小生活在宫中，还没有黛玉出门的次数多，对她询问的村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一概不知。
只能岔开话题，与她讲京城。
这些还是他兄长们给他说的，一个个说的有趣极了，他复述时还会照顾黛玉，说的更生动有趣。
黛玉越听越觉得有趣，也越听越气。
要不是他，自己就在京城了，也能与爹娘一块儿去看杂耍，买糖人儿。
又越想越难受，怕掉泪珠子被允瞧见了笑话她，伸腿就踹他，手也不规矩的压着他的手臂。
恶狠狠道：“都怪你，我才没进京，杂耍小糖人我都没见过，要是你敢动，明儿我就不跟你出去玩儿。”
都这么说了，他敢动吗？他不敢动。
虽然她恶狠狠的模样，更像毛绒绒、软乎乎、叫声娇的不行的小狸奴。
允初就这么依着她睡了，早晨起来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还有些刺疼。
想来是压太狠。
就这他也不敢动，之前黛玉也晚起过，见他不在还哭了一场，哄好久才不哭，问她为什么哭，好久才回答。
怕他将她扔了。
之后允初早早醒来也在床上躺着。
其实，黛玉也挺好的，香香软软还暖乎乎的，晚上与她一起睡，比之前睡的更香。
“什么时辰了？”
黛玉的询问声，让他回过神，眨眨眼，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胳膊，动不了。面色如常的回道：“比昨日起床晚了一个时辰。”
“可是，我还没饿呀……”黛玉在被子里翻个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今天要出去玩儿。”
若是不提醒黛玉，她会忘记，之后想起来又会生气。
虽然生气的黛玉也好看，可是生气不好，会生病要吃药。
允初深知黛玉身体有多不好，比他三岁前更严重，除了不必整日吃药，却会熬个夜吹个风都会病倒。
说不定……还会死。
就像皇阿玛一样，分明健健康康的，却突然病倒，没几日就死了。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
会变得冰冷，会让亲人伤心哭泣，会孤独……
允初对于死亡的理解都来自康熙，因为是最小的孩子，他备受宠爱，也对康熙有着深厚的感情，更加能理解死亡带来的分别有多沉重。
一想起要出去玩儿，黛玉着急要起床洗漱吃饭。
两边伺候的人都进了屋，放在墙边的屏风也搬来放在屋子中间，一人一边，谁也瞧不见谁。
洗漱打扮好，早饭也端上桌。
昨晚时间紧，随行的厨娘也没法大展身手，今日一早便起来炖汤、揉面、熬粥、备小菜。
精致的方桌上摆满了吃食。
黛玉说没饿，在允初给她盛了半碗粥又夹了小菜，顷刻间被碗里青翠的颜色勾起了食欲。
京城比扬州更冷，他们十月尾动身，不过月余便到了京城，一路山看着路边的树叶子从有到无，到了京城外只剩树杈子。
母亲说贾府种着冬天也不掉叶子的树，她没进京城，没见过。
她嘴巴挑，但自从到了京城，只要是绿叶蔬菜都爱吃，不吃也没法子，京城冬日里菜少，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不吃不行。
拿起勺子认真吃饭，黛玉还有心思想：允初真好，晓得我爱吃什么。
王嬷嬷和雪雁很怕允初对她不好，时时不离身，但允初对她可好了。
原先病了，是允初一步也不离的看着她，原本不用顿顿吃的药，也陪她顿顿吃。
最最好的是，她踹他都没生气。
母亲说过，若是将来有个人包容她的一切无论好坏，一门心思的对她好，便不要叫人伤心。
虽然这是叫她找手帕交姐妹时说的话，想来找夫君也是如此。
早饭用完，黛玉看着允初捧着比脸还大的药碗，一脸菜色眼睛发直。
这几日他喝的着实有些多，但今日的药无论如何也不能少。
黛玉对上他紧蹙的眉，都想叫他晚些喝。
但允初只是紧闭双目，一仰头便将药都囫囵吞下。
等坐上马车允初依旧是恹恹的，跟她前几日生病一般。
“允初……”
“小心！”
外头马夫的呼喊打断了她的话，好奇心驱使下黛玉掀起帘子，允初也将脑袋凑过去。
马车前是一个瘫倒在地的少年，背上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二人衣衫破烂，手上红肿渗血，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长命，你怎么了？”昨日见过的赵平安从后头跑过去，扶着摔在地上的少年。
“平安叔，求求你救救我阿姐，你就是把她买回去入奴籍，做丫鬟或者卖给别人做妾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