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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墨袍

    永庆二年,立秋将过,暑气未消。

    七香车在一寻常巷口骤然停下。

    十几个劲装人影从巷内一户普通人家鱼贯而出,脸上、身上喷溅着星星点点粘稠的血迹,西斜的墙影将窄巷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暗色当中。

    钟毓被车外突如其来撕肝折肺般的哭喊声扰了清梦,纤手撩开花布车帘一角,神色恹恹的问立身在侧的小厮:“发生了什么?”

    小厮只朝前望一眼,便被站在巷口那个凶悍侍卫的一个眼刀吓得撇过头去,脚底升起一阵冷寒,压低嗓音猜测:“像是魏国公又在抄谁的家。”

    自新皇李雍登基伊始,京中巷陌时常能见到眼前这般鬼哭狼嚎的惨烈的景象,钟毓今日虽是第一次碰到,但听得多了倒并不觉得稀奇。

    当今魏国公项邯在尸山血海中协李雍夺回帝位,便开始清算十年前助李成伪造太祖遗诏谋夺帝位的秦国公一党。

    不到两年时间,秦国公一派的老臣几被灭门,虽死法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抄家当日,项邯必会亲自到场,颇有趣意的欣赏从前威风八面的重臣临死前的凄惨模样。

    可,哪个肱骨重臣会低调到住在这样简陋的小巷中?莫非是当年站错队的微末小官项邯都有兴致来亲手处置?

    今日,不知是哪个倒霉鬼的阳寿尽了。

    钟毓揉捏着薄薄的丝帕,拧眉道了一声晦气,随即吩咐车夫改道走另一条稍远的路。

    马车侧身调转车头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猝不及防钻入钟毓的鼻尖,盖过七香车内的木料幽香。

    钟毓掩着鼻子从摆动的车帘缝隙瞥见两个冷面侍卫从门中粗暴地拽出一具尚未咽气的躯体,像甩破布袋一般扔到坚硬的地上,头颅砸到地面的一瞬躯体本能的一挺。

    那躯体上的衣衫被血水染透,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却仍尽微力挣扎着抬头似在寻找什么人,乏力的嘴唇一张一翕,如一条搁浅在陆地上渴水的鱼。

    身着墨袍的高大男子横抱着一个抽泣无措的美貌妇人从门中走出,锦靴踏过染血的地面,脚下躯体猛然一凛,抬手死死抓住近在咫尺的脚踝,喉咙发出求救的呜咽悲鸣。

    一阵骨裂声传来,锦靴抬起,那只手瞬间泄了劲,悲鸣声却更甚。

    黑袍男子仿若未闻,只丢了一声:“聒噪,拔了舌头喂狗。”

    沉郁的嗓音犹如大漠风中扬起的粗砂般低沉暗哑,直让人汗毛倒竖。

    是了,听闻当今魏国公项邯在消失的那几年间嗓子受过伤,声音极为有“特色”,让人听之难忘。

    锦袍男子怀中的妇人闻言哭喊几声便晕死过去,他顿足将妇人递给身前垂手而立的侍卫,命令道:“先将人送回府上。”

    钟毓瞥见那宽阔而挺直的后背一闪又进了院,便能想见他颈项之上长着怎样一张穷凶极恶的脸,或许和这声音一般不堪入目。

    钟毓自诩胆子不小,但却最见不得这种打杀的血腥场面,人生短暂,享乐还来不及,又何苦如此呢……

    她一把掩紧车帘,虚靠在车壁上,暗为那妇人惋惜,即便是她姿色出众能入得项邯的眼,暂且躲过一死,但日后伴着灭门仇人又如何能活得安稳,说不定哪日项邯一个心情不好,瞬间便会了结她的性命。

    钟毓强按下心里的不适,生怕听见拔舌头的凄惨叫声,催促车夫加快车速,飞也似的朝另外一条路驶去。

    —

    钟毓今日出门是去城中绣坊看她的嫁衣。

    她针线奇烂,又耐不下性子花时间去学,只得在城中托了个信得过的绣娘,她每隔十天半月过来查看一趟进度。

    再过三个月,未婚夫许缇外放归京,她便要嫁为许家妇。

    绯红色的婚服陈铺在秀案上,绣工精美,莲花祥云图案已现雏形,钟毓立在窗侧看着容色清丽的绣娘巧手翻飞,似乎想见了自己身穿嫁衣被许缇挑开盖头的情形-四目相对,郎情妾意。

    她明眸弯出一丝笑意,这才稍稍冲淡了方才心里的不适。

    出了绣坊,钟毓让丫头丹桂从马车上取出一个丹漆木盒,递到随行小厮手里:“送到平宁郡主府上,她上次来落下的。”

    “等等。”钟毓从钱袋中拿出一块碎银递到小厮手上,抿嘴露出两个的浅浅的梨涡:“回去赁个马车坐,路远。”

    小厮进了钟府半年,这还是第一次陪着钟毓出门,猝不及防得了钟毓的关怀,面颊蹿红,头也不敢抬地接过银子,低声道了句谢,一溜烟地跑远了。

    二姑娘人美心善,对粗使下人也不吝惜钱财。

    二姑娘一笑,如明媚的春日暖阳,任是哪个冷酷无情的男子,心也是要被融化的。

    难怪吏部侍郎的独子不在意外头关于二姑娘的风言风语,在家中祠堂罚跪到晕厥也要逼着父母来钟府提亲。

    关于二姑娘水性的流言,小厮自是不信的,定是哪个对二姑娘求而不得的宵小之辈,有意散布出去要坏二姑娘的名声。

    —

    正值下午烈日当空,回钟府的马车内极为闷热,钟毓靠坐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皓白脖颈上渗出盈盈细汗,脖颈下一段极为袅娜的弧度。

    丹桂坐在她身旁轻轻打着扇子。

    钟府位于城南,离城中绣坊要大半个时辰车程,虽然钟家有祖业,条件尚可,可钟毓的父亲钟植只是个太医院的六品院判,也不喜张扬,故意将宅子置得偏远,只是苦了爱热闹爱闲逛的钟毓,每次出门都要在马车上颠簸许久。

    马车在途中不知怎么突然一顿,丹桂险些磕到脑袋。

    她瞥了眼自家姑娘,幸好她靠在车壁上只是微抖了抖睫毛,并未被扰到,否则丹桂定要狠狠斥责车夫的粗心。

    热风撩动碎花布帘,老车夫没底气的呵斥声灌入车厢:“大胆,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去报官。”

    陌生男子轻佻的声音传来:“叫钟二姑娘出来,见见她的模样我就走。”

    丹桂闻声捏紧扇柄,双腿不自觉的打颤,摇着钟毓的手臂,带着哭腔道:“姑娘,又有流氓拦车了。”

    钟毓忍着困意支开眼皮,安抚地拍了拍丹桂的手,躬身出了车厢。

    轻薄的杏色衣裙飘摆到了老车夫身旁,在树影里站定。

    钟毓抬眸淡淡的朝前乜了一眼,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车前一丈开外的地方,薄肩细瘦,左手拿着一根粗木棍煞有介事的一下下敲击着右掌,似是要给她震慑一般。

    钟毓垂眸抿唇,雪肌在日光下泛着珠光,唇上一抹夺目的嫣红,饱满莹润。

    拦路少年的眼神蓦地放亮,手中木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少年的眼神胶着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钟毓抬手擦了额上的细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既是来看我的,带着棍子做什么?还不赶快拿开。”

    钟毓生得出挑,虽已许了人家,但父亲出使外邦的这半年来,附近有些好事之徒知晓钟家没有男人掌家,又听得钟二姑娘是个貌美且不安分的,常三五成群的堵在钟府门前对她言语挑逗,甚至有胆子大的敢蹲守在路上拦截她的马车,让她不堪其扰。

    几次下来,钟毓摸出了应对策略:她越是表现出惧怕这些人就越是得意,不如大大方方的回击。

    她话音落下,少年一脚将木棍踢到了路旁的草丛里,搓着空荡的双手,饧眼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夸赞。

    钟毓心里有了底,这少年并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她颤了眸子嗤笑一声:“看也看过了,烦请让路吧。”

    林中蝉鸣歇了一瞬又聒噪起来,钟毓不耐烦的语气似是刺激到了少年的某根神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她的轻视,抖着胸口直咬牙切齿地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少年嘴角勾笑盯着钟毓,将手移至腰间,勾开外袍的腰带,脱下扔到一旁的草丛里,中衣、外裤堆叠到了地上,最后,连身下的亵裤也没放过。

    钟毓心里大骇,今日当真是遇到疯子了,她瞬间后悔方才将情绪表现得太过露骨,但此时她骑虎难下,若是露了怯这登徒子只会更加得意。

    老车夫直呼造孽,又不敢上前。

    丹桂惊呼一声,转身闭了眼发起抖来。

    少年露出光溜溜的身子,展露他的男子雄风,大笑着问钟毓可喜欢。

    钟毓按着车壁缓了口气,压下心里的升腾而出的恐惧,强装做饶有兴致的模样打量少年。

    少年心里一股恶气,本想解了衣带吓吓钟毓找回几分颜面,没想到她就这么面色淡然的看着他一件件的将衣裳脱去,直至□□。

    少年暗道果然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心虚地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下,顿时没了底气。少年红了脸,双手垂在身侧不自在的蹭着。

    他的小动作被钟毓尽收眼底。

    钟毓慢悠悠啧了声,盯着他的要害直言不讳:“看着不太行的样子,根本没一丁点看头,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吗?”

    少年羞愤又狼狈,心有不甘地道:“行不行,你……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钟毓勾起饱满的双唇,掩面笑得清脆:“你这幅样子还敢来截我的马车,就算下辈子也轮不到你,还不快滚。”

    少年蠕动着嘴唇,捡了衣服一把挡在腹前,一溜烟地蹿进路旁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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