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暮春微雨,一弯残月闪着微弱的亮光,高悬在碧瓦朱甍的皇城。

    时近六月,尚未入夏,雾蒙蒙的水汽中已然带了些恼人的熏热。

    乾元殿的灯烛灭了大半,风从半掩的窗缝徐徐吹进,一室昏黄摇曳。

    龙床之上,帐幔温柔,锦堆掩映中,更衬女子乌发雪肤,娇艳非常。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大掌,慢慢攀上被中人的脖颈。

    触手一片冰凉滑嫩,明明让人不忍摩挲,霍昀却难以抑制地、渐渐收紧。

    他眸色俞深,眼眶也泛起薄红,素来高昂的头颅深深埋进女子的颈窝之中。

    鼻尖是她特有的馥郁芬芳,让他眼中情绪渐深,手下力气愈发没有轻重。

    纵然在与她耳鬓厮磨,温存却与暴戾交织,略显尖利的虎牙轻轻衔在女子颈侧,一定要她领会痛楚,而后再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字字切齿:“为什么要抛下我?”

    女子毫无所觉,羽扇长睫轻轻扑闪,曼声一句:逢仪。

    像是情人痣、美人蛊,于电光火石间被引爆点燃,霍昀骤然睁开了眼。

    明黄帐幔随风微动,身边床榻冰凉,哪还有女子的身影。

    他的视线不知凝在何处,身周静寂非常,没有一丝活气。

    霍昀起身,将枕边的一块牌位轻轻捧起。

    不同于一般的制式牌位,这块牌位用上等沉香木而制,雕刻着清新喜人的花草,刻痕清晰,木制油亮有润光,显然经常被人照看。

    霍昀低眉,长指重重碾过“陈逢玉之位”的刻痕,一次又一次,直到指腹发红发烫,刺痛锥心才停下。

    “阿姐……终于肯入我梦了……”

    不知何时,霍昀已然双目猩红。

    *

    外间奴才向来警醒,张得全更是首当其冲。

    一看见帐子里有人坐起,他便踮着步子静悄悄地过来,轻声唤了句:“陛下,可要饮水?”

    长久不见回答,张得全正要小心退下,却听帐中人哑声道:“叫水。”

    张得全微微一愣,立马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当下便让小厨房把浴桶备好,一边却捉摸着此事蹊跷。

    按理来说,男人夜里会想那事儿,多半是白日里受了刺激。

    可陛下向来不入后宫,也很久没有这样的情况……难道是,白日里送上来的美人图?

    张得全心里有了打算,服侍皇帝沐浴时,冒险多了一嘴。

    “听说礼部侍郎的宴会,勤王殿下也会去,陛下上次要请他作画一幅,这倒是个好机会。”

    他小心翼翼估量着主子的神色,生怕又触了逆鳞。

    毕竟当朝圣上喜怒无常的阎王性子,早已闻名宇内。

    这些年乾元殿换过不少人,纵使他服侍皇上的时间最长,也免不了时刻提着脑袋上任。

    霍昀双目紧闭,朦胧水汽罩不住冷厉狷狂的眉眼,许是温水解乏,他懒得和张得全说什么,只淡淡一声,不辨喜怒,“你也敢安排朕的事情了?”

    --------

    冯宅。

    陈逢玉坐在镜前,纤长的手指慢慢抚上自己白皙幼嫩的脸庞。

    已经全然没有记忆中枯槁沉默的苍老之态,连这双手都是水嫩青葱,盈滑如玉,没有半丝茧痕。

    是真的,重新活了一次。

    镜中人的唇角微微翘起。

    “小姐,大夫人送的新衣熨烫好了,奴婢服侍您穿戴。”

    宝兰绕过红木雕竹兰四条屏,望着镜中婉约的身影,心头一阵酸楚。

    主子被三小姐推落了水,床上躺了五天,这才好没多久,就要跟着一道赴劳什子的宴会,被撵着去当其他小姐的陪衬。

    “夫人都替您推脱过好多回了,大人那边还是不松口,明明都是亲生的女儿,怎么都不知道疼疼您!”

    宝兰从小陪着冯玉长大,情真意切地替主子委屈。

    逢玉心头五味杂陈。

    她有幸重活,原主才是真的成了冤魂,如今也不知是否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逢玉起身,走到鎏金浮雕铜炉前,上了三炷香。

    炉前恭敬摆着原主最贴身的环佩和喜欢的吃食,不至于让魂魄没个供奉。

    “赶紧更衣吧,免得去迟了,又落下话柄。”

    逢玉敛眸,一派泰然。

    宝兰一顿,只觉得方才主子朝她催促那一眼,竟有些莫名的威势。

    阎王殿里走一圈,当真是磨练人,性格都变了好多,宝兰突然对自家主子生出敬佩来,浴火重生,这不是凤凰命是什么!

    短短一刻,宝兰已经想到往后逢玉在家宅中大杀四方的样子,看着逢玉的眼神都热血了几分。

    事实证明,逢玉确实变得不太“好惹”。

    刚上马车,冯春的阴阳怪气就被逢玉怼了回来。

    冯春原本得意的嘴脸被击溃,像是只气着了的唐鸭,气冲冲地掀开帘子坐进马车,独霸一边的座椅,还要挑衅地冲逢玉扬眉。

    冯春便是“不小心”推冯玉下水的三小姐,二姨娘盛宠,她便被冯昌松如珠如玉地对待,娇惯成了这样野蛮的样子。

    冯春不过十四岁,不知道自己前几日的戏弄让一条生命夭折。

    陈逢玉可以不和小姑娘计较,但她既然占了冯玉的身子,就不能替原主大度。

    “多新鲜,这么大的年纪,还学野狗撒尿划地盘。”

    逢玉讥嘲一句,在马车另一边施施然坐下。

    这辆马车坐着冯家三姐妹,嫡女冯依虽不屑与庶出的姐妹玩,但也不容许有人传冯家姐妹不和的消息。

    眼见着冯春又要撒泼,冯依一句话按住三妹:“前几日领的罚你忘了?刚被放出来再闹幺蛾子,就不仅是祠堂禁闭那么简单了!”

    冯春顿时哑火,可心里还是不服气,这二姐向来软弱可欺,怎么落了水一趟反而长了脾气?!

    瞧这气势、这态度,怎么能比她还傲慢!

    马车辘辘远行,车内安静了好一会,逢玉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色,分辨这些年都城的变化。

    这是她死后第三年,江山已然易主,新皇即位两年,雷霆手段,阎王脸孔,举国上下变化地覆天翻。

    上辈子陈家覆灭,她侥幸逃脱,可偏偏在追查这件事情时,让自己也丢了性命。

    见过地府的人,不会再怕世间恶鬼。

    重活一遭,她必然还要继续追查当年的真相。

    三个人心思各异,冯春却越想越生气,总要弄出些小动作,让逢玉不好受。

    小姑娘手段拙劣,人也愚蠢,只知道假装泼茶、倒腾香灰,想装模做样制造意外,可都被逢玉躲开了。

    逢玉耐着心忍着,只等着最后车马停当之际,浅笑着冲冯春脸上泼了茶,又往她的衣裙上洒了香灰。

    “满意了吗?下次做坏事痛快点,明明处心积虑还要装模做样,与那些当街立牌坊的人有什么分别?”

    冯春从没想过会遭受到如此羞辱!

    尖叫都延迟了几刻,惊散一群飞鸟,惹得外间一堆妇人小姐追问:谁家的马车,发生了什么?

    冯依一脸惊愕地看着逢玉,那眼神仿佛眼前的人是什么妖魔鬼怪。

    “你这样,让三妹怎么见人?!”

    “冯……!”冯春气昏了头,一定要冲上去撕烂冯玉的衣裳,可还没等她发作,就被随车的嬷嬷捂住了嘴巴。

    “小娘子可不能乱叫,失了分寸,咱们这趟就沦为笑柄了!”

    逢玉挑唇,看了冯依一眼,拎起自己沾了些许茶渍的衣角,仿佛刚才作怪的人不是她,仍一脸淡然:“有胭脂么?我这衣摆也沾了脏东西。”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外头的人也等着凑热闹呢。”

    “三个女儿出门,只剩一个女儿下车,这会让人怎么想?”

    冯依刚想摆谱教训人,可被逢玉这三两句话磨得没了脾气,只好拿出胭脂并一支唇刷,她强捺着怒气,知道这时要保全冯家的体面。

    “你最好把自己收拾干净!”

    说罢,冯依厌恶地看了一眼仍在挣扎且气红了眼的冯春,暗骂了句:蠢货。

    嫡女的修养让她必须保持温和,掀帘子下车时,冯依又不得不换上逢迎面孔,向那些八卦贵妇解释:车里飞进一只鸟儿,妹妹受惊了,正在歇息呢。

    逢玉悠哉游哉地沾了点胭脂,在自己衣摆上勾了支海棠,把茶渍掩盖得一丝不露,为了不让这花太过突兀,她还另在肩头勾了一朵。

    她今日穿的正是淡粉描花的裳裙,衣上的海棠非但不违和,还有几分替这衣服画龙点睛的况味。

    逢玉收拾完自己,懒得再和冯春多废话,只不咸不淡地撇了她一眼,施施然下了车。

    这次宴会是礼部侍郎一家筹办的,设在麓山脚下的菊园,名流聚集,冯家尤为重视。

    逢玉原以为自己在车上闹的那一遭,足够让冯昌松和萧大娘子怒斥一顿,可他们却不关心冯春的情况,反而一直在检查她身上有何不妥的地方。

    “怎么,怕我给你们丢人?”

    逢玉冷眼睨着萧大娘子,这是冯家主母,如今不打圈去显摆亲生的嫡女,竟然一直端详着她的仪容。

    萧玉凤皱眉:“戾气怎么变重了?知道平日忽视了你,可在这样的场合,你务必乖巧些,不要让别人以为你属疏于教养,这不光丢冯家的脸面,还影响你自己的名声。”

    她看来看去,总觉得逢玉头上缺点什么,又把自己的雕琉璃花步摇给逢玉簪上,“这样就好,显得贵气些,到时候……”

    萧玉凤喃喃着,看了逢玉一眼,一下噤了声。

    “好了吗?”

    冯昌松过来催促,见到逢玉那刻,眼前一亮,可那不断打量的眼神,委实让人觉得不爽。

    他看着十分和蔼,眼中有万般算计,落进嘴里,只剩一句骗人的话:“玉儿大了,出落得这样好,为父定会替你寻个好儿郎!”

    逢玉咬了咬牙。

    果然没有人能转性,她之前还对冯昌松抱有一丝期待,觉得是他良心发现想要弥补。

    没想到,竟是卖女求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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