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湖边秋意初兴,斜长的树影投在湖畔草地,泛起暖融融的金光。

    逢玉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事:

    正值豆蔻年华,心思浮躁,她看不进全是字儿的书,对花草香料的画本却尤其感兴趣。

    为了记住每株花草的样子和香气,她还特意翻山越岭地采花摘草,夹在画本中央一一对应。

    海棠树高,像是彤云开在天上,烂漫一片,尤其漂亮,可她个子不够,蹦起来都摘不到。

    逢仪比她高一些,被爹娘捡进家门也有几年了,从“小狼崽子”变成了“贴心的闷葫芦”,见她坐在门槛上望着海棠花,便搬来椅子、叠上石头、攀着泥墙,千辛万苦才折下一枝,即使从高处摔了下来,怀里也紧紧护着那花,眼神黑亮。

    她感念逢仪的好,也很宝贝那枝海棠花,觉得本子上的海棠压根没画出它的风采,便自己琢磨着勾画。

    没有正经师父教过,哪有什么笔法的讲究,还好她于作画上头有点天分,狼毫笔勾勾画画,也有七八分海棠神韵。

    就这么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显摆,得了家中长辈象征性的夸赞后,竟然还拉着逢仪学她的画法。

    往事像是海棠树根,一铲子挖下去才知道有多深。

    若不是眼前人一再提起,她恐怕怎么也记不起来这段过往了。

    但这事儿现在怎么能承认,人心易变,少年时的情分过了那么久,还能有几成真。

    更别说她如今用着别人的身子,借尸还魂的故事,她敢说,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帝王又凭什么信她。

    上辈子她是商贾之女,家族世代炼香。

    陈家香在江南一带颇为闻名,香气特殊、用料金贵,没法量产,规模也一直做不大。

    所谓家族传承,素来传男不传女,到了陈逢玉这代,她娘亲身子不足,生她一个都亏损得厉害,父母相爱,怎么也不舍得生第二个,因缘际会之下,夫妇两个在破庙捡到了逢仪,一养就是十一年。

    若不是当初有人上门以阖族姓名威胁她家,说逢仪“身份显贵”,在代表陈家投标御香的过程中被人注意到了,已经惹来前朝许多视线、是个移动的活靶子……她也不会亲手将逢仪送走。

    她还记得逢仪宁死不屈的眼神,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六岁,高挑修长,沉默俊朗,她都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还是那头狼崽子,红着眼睛把她堵在门上,说什么死也要死在她的身边。

    逢玉哪敢赌,也输不起,只能设局骗他,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现在看来,他应当也是要谢谢她的,要不然,哪来的天下权柄在手,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胁迫小官庶女,问她海棠的画法。

    逢玉从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自己和逢仪的缘分,早就在她决定抛弃逢仪的那刻,就被她亲手斩断了。

    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人有各人的坦途。

    “只是因为衣服上染了茶渍,不得不用胭脂笔随便涂抹一下,画的……是衣服上的杏花,若是哪里出了差错——”

    逢玉向来有指鹿为马的本事,此刻态度谦卑,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

    “认识陈逢玉么?”

    霍昀视线落在她的头顶,那骨节分明的手还死死握着她的肩膀。

    没料到他竟然能这么直白地问出这话,逢玉的身子一僵,迅速摇头,“不认得。”

    “……大人可是和她有什么渊源,小女子或许能帮忙打听打听。”

    她轻轻挣了挣肩膀,忽的听见上方一声嗤笑。

    霍昀松开了手。

    “帮忙打听?”

    “去地府打听么。”

    霍昀残忍一笑,眸光冷漠,微磁的声线像是裹了北极寒冰:“这衣裳,立马给朕烧了。”

    逢玉如遭雷击,头皮一阵发麻,立马伏下身子:“这、这衣裳脱了,小女子就没衣裳能穿了!”

    “陛下圣明,可否容小女子——”

    “要么现在烧了,要么,同你一起烧了。”

    霍昀不在意蝼蚁的死活。

    但他决不允许自己竟然在一个分不清杏花和海棠的愚蠢庶女身上,寄托过对阿姐的哀思。

    她配不上。

    这个变态!

    逢玉再难克制怒火,正要发作,那个祥云履便朝她扔来一件男子外袍。

    祥云履瞄了霍昀一眼,试探过九五至尊的神色,才半是威胁、半是劝诫地对逢玉道:“陛下金口玉言,是你能置喙的么?”

    逢玉暗暗捏紧了拳头,几年不见,他竟然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如此作践他人!

    她心知皇帝身份的威胁,只能死死拢住身上的男子外袍,慢慢直起身来,微扬起头,眼里全是朝他投掷的怒火。

    霍昀视如敝履般瞥她一眼。

    心头一跳。

    杏眼桃腮含樱唇,样貌出挑伶俐,连生气神态都和印象中别无二致。

    就是这眼底多了颗红痣,让整张脸骤然生了些艳,没了印象里的那份柔婉。

    这张与梦中七八分相像的脸,让霍昀有一瞬难分现实的错觉。

    他眼神愈发晦暗,嗓音低沉,浑身笼罩着风雨欲来的威势。

    逢玉骤然望进他眼底,心绪有些散了。

    将近四年没见,他又长高了许多,额角多了块疤,眉眼也愈发锋利,像苍渺远山笼着乌云,萧森阴翳,令人生惧,没有半分生气。

    “你与陈逢玉,有何关系?”

    他沉声。

    逢玉一瞬回神,心绪定了定。

    “小女子不敢欺瞒,是当真不认得她。”

    “不认得……”

    霍昀挑唇含弄着这几个字,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姿态,眼神却带了些森然杀气。

    他的掌有操练的痕迹,粗糙微砾,一把钳着她的脸抬起,让她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

    霍昀眸光黑郁,连逢玉都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与朕一位故人,尤其相像。”

    逢玉感受到他状似玩弄的絮语背后,那喷薄欲出的暴虐之意。

    她两颊被弄得生疼,脸上闪过痛色,不由得闭上了眼,狠狠摇了摇头:“我当真、不认得……”

    “你不该长一张这样的脸,知道么。”

    这样蠢笨粗鄙的人,顶着酷似阿姐的脸在世上招摇,他无法容忍。

    霍昀毫不掩饰讥嘲,杀意昭然若揭。

    祥云履见状,心头焦急。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怎么这阎王上来就要让人死呢?!

    祥云履自诩风流,向来不忍心看见美人被折辱,思忖再三,还是想再挽回一番:“她是底下人呈上来的,我见长得不错,本想给你红袖添香,你不喜欢就算了,倒也没有让她送命的必要——”

    他凑到霍昀身旁,低声道:“国师大人不是让你少犯杀孽,不然夜里更睡不着觉了。”

    霍昀转头去看霍恒——他血缘上的兄长、当朝的勤王,一个善心过剩的好色草包。

    “书房那幅画,又是你送的?”

    霍昀瞥他一眼。

    霍恒愣了一瞬,“什么画?”

    霍昀眉头一皱,下巴朝逢玉一抬,“她的画像。”

    “画还在我府上放着呢,你不会看错了吧——”霍恒看着霍昀的神色,深觉事情不大对劲。

    “你知道她像谁么?”

    霍昀抱臂而视。

    霍恒被亲弟弟这怀疑打量的视线激得差点跳脚:“一个小庶女能像谁?两个眼睛一个嘴,美人不都长这样么!你不会以为……”

    联想到霍昀今日的古怪行为,霍恒突然闭了嘴不做声。

    “府里有鬼。”

    霍恒脸色骤变。

    “也不一定。”

    霍昀来了兴致。

    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想要用阿姐来做文章,还找了这么个活生生的傀儡——看来还是不怕死的多啊。

    “你叫什么?”

    霍昀忽然挑眉,视线轻飘飘落在逢玉脸上。

    逢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抿了抿唇,正色道:“姓冯,单名一个玉。”

    “冯玉?”

    霍昀冷笑一声,想捏死她的心更加难以遏制:“从现在起,这个名字你不许用。”

    他睥睨打量,眼中万分嫌恶,要不是留她当引子,勾出后头妄图做文章的人,冲着这副假冒伪劣的皮囊,她死上百回都不够。

    “朕见你粗鄙不堪、俗不可耐、言行无状——”

    “你往后便叫‘冯无状’吧。”

    霍昀高傲赐名。

    逢玉只想一巴掌摔他脸上,让他清醒。

    可事实是她还得弓腰伏背,从牙里拼命挤出几个字儿来:“谢……陛下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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