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若逢仪,并不是恨她。

    而是想她、念她呢?!

    逢玉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心头突然震跳。

    可他若是真的念着姐弟亲情,为何在关于“她”的事情上,这么偏执疯魔、不讲道理?

    这可丝毫不是弟弟对姐姐的怀念痛惜之情啊!

    逢玉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两步。

    她面上瑟缩凄楚,写满了对皇上此番行径的不敢置信。

    “皇上,您到底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您口中的‘她’是您的仇家吗?”

    “所以您才屠尽了她满门?”

    逢玉轻声问着。

    看不见的暗处,手指都被自己攥得颤抖发白。

    霍昀深深睨了逢玉一眼。

    双眼猩红,冠玉的面庞已然全是冷厉狷狂之色。

    逢玉有预感,若是今朝这关闯不过去,那迎接她的,只有一条死路。

    “仇家?”

    霍昀无谓嗤笑。

    当年桂花林里充满温度的背影,将他带出阿鼻地狱;也是高宅大院内浅笑吟吟的面孔,让他再度堕入归墟。

    恨么?

    黑暗中忍垢偷生并不可怕,只是一但得见天日,便再也活不回去了。

    陈逢玉于他,既是照亮前路的烛火,也是坠入深渊的推手。

    她这样玩弄人于股掌之间,怎么能不恨?

    恨得切齿痛心。

    可偏偏,他又对那段难以触碰的温暖时光,生了妄念。

    霍昀神思飘远了,冷峻的面庞苍白荒芜,回望过往,一时难以抽身。

    “何止。”

    他的声音渺茫。

    也是此生求不得。

    逢玉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脆弱难堪的神情。

    她应当算是了解霍昀的。

    这幅情态,显然是纠结难明、百感交集。

    只要不是纯粹的恨,那便都好说。

    照这样看,陈家大火,应当不是他所为……

    可为何又要将知道陈家事的人尽数灭口?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逢玉心思百转,想不出缘由,却知道,这并不是个试探的好时机。

    她暂且按下欲动的心思。

    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那便一切好说。

    “奴婢斗胆,被皇上如此关照,想必都是因为您口中‘她’的缘故——”

    “可皇上,长成这样,是缘分还是冤孽,奴婢说了不算。”

    “奴婢只知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应该日日沉湎过去,——这样不光让自己难以脱身,也让逝者难以瞑目。”

    逢玉深深地叩首。

    这是她自从进宫以来,第一次诚心向霍昀磕头。

    多少带了些赎罪的意味。

    早知道皇宫生活如此水深火热,致使他性情扭曲到如此地步……她不应该那么决绝地出卖他。

    或许当初,和他开诚布公地讲讲难处,会有另外一种解法。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他活在被背叛的滔天恨海之中;而她重生在世孤苦伶仃,唯一的旧识,还对自己怀着善恶难辨的心意。

    “死到临头的时候,有回光返照么?”

    霍昀看着逢玉突然变聪明的样子,不喜不怒地讽刺一句。

    逢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歪了歪头,“皇上,这是何意?”

    霍昀蓦地笑了。

    “说你难得灵光。”

    方才,冯玉下意识问询的模样,真的和陈逢玉有七八分相像。

    惹得霍昀有一瞬间心软。

    万一。

    眼前这个冯玉,真的是阿姐一缕香魂所寄呢?

    霍昀觉得自己的猜测愈发荒诞。

    可。

    若是真的有万一……

    若是这“万一”成真,对于他来说,便是百分百的失而复得。

    得让霍恒尽快找方士来。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逢玉颓然叹了口气。

    “皇上,奴婢还不想死。”

    “您若是看奴婢这张脸不顺眼,奴婢大可以躲得远远的……或者为您做牛做马、您随意驱使,只要您饶命。”

    “生杀由不得你的愿。”

    霍昀讽刺一笑,“你还没有和朕谈判的资本。”

    逢玉面色一白。

    “不过,朕方才觉得,你的提议甚好。”

    “若是就这么轻松地把你一刀杀了,反而是你的解脱。”

    “倒不如继续替朕做牛做马……朕赏你的福气。”

    霍昀看着逢玉脸色风云变幻,微微勾了勾唇。

    说罢,霍昀甩袖要走。

    偌大宫殿,还燃着郁蘅香。

    逢玉忽的记起,一切都是因为那封信。

    那封信是被皇帝拦截没有外发,这才惹出了那么多事端。

    若是彻底断了和宫外联络的线路,那她要调查的事情,可真就是举步维艰了。

    “皇上,奴婢这嫌疑算是解除了么?”

    逢玉到底还是想要搏一次。

    “若是……若是皇上气消了,可否将奴婢的信还给奴婢?”

    想要讨信是假,想看霍昀对她与外界联络的态度才是真。

    霍昀的步子顿住了。

    他转身向逢玉,眼里多了又多了些黑沉。

    “你不说,朕倒是忘了件事。”

    “团圆说你寄信是给家人——为何反而寄给了董家的姑娘?”

    逢玉手指微动。

    “皇上有所不知,奴婢与家人关系并不算融洽,唯一牵挂的,便是生母秦氏,而她在家中并不受宠,奴婢若是贸贸然寄去信,肯定到不了她手里。”

    “所以奴婢便想了个周折的法子,想托董家小女直接送信,为了好开口,这才先制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想要卖个好。”

    逢玉言辞恳切,生怕霍昀不相信。

    “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

    “奴婢与您初见那日,家中姐妹落水一事,就是因为闹不和所以才……”

    逢玉说的自己都信了,情之所动,还给霍昀深深扣了头。

    她的言语似乎有些哽咽。

    “皇上,奴婢一入宫门,不知还有没有命与生母团聚,还望皇上开恩,准奴婢隔三差五给家里去信……”

    “冯玉。”

    霍昀嗤笑着打断了她。

    “你以为,朕看着很好说话?”

    “鬼门关前晃了一下,你倒是胆子大,敢跟朕提要求了?”

    逢玉双眸盈盈,“皇上,奴婢知道您看似狠辣无情,可还是心存善念、体恤爱民的,更何况奴婢,这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若是您担心的话,每封信您大可以先查验一番。”

    哪有这个时候突然拍起马屁的。

    霍昀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说他体恤爱民是假,狠辣无情才是真。

    从没见过有人胆子那么大,上一秒知道自己逃了死罪,下一秒就敢顺杆爬提要求。

    真是汲汲营营的好手。

    霍昀本想再刺她一顿,可冯玉此人,行事确实古怪。

    先是前后态度转变生硬,再是不顾性命要与外界联系。

    给她留一条口子,也好继续顺着查。

    看看她整个人,到底是奸人培养,还是鬼魂所寄。

    见霍昀久久没有动静。

    逢玉还想加把劲,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还要膝行到他脚边。

    霍昀一见她又要哭哭啼啼,不耐地挥了挥手。

    “滚开,别碍我的眼。”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

    逢玉狠狠松了口气,立马飞快地起身告退。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然全黑了。

    银月高悬,阖宫寂静。

    今日大起大落,她不免有些心力交瘁。

    在知道霍昀或许和陈家大火有关后,她就坐不住了。

    她承认,自己内心万万无法接受霍昀是害她全家的凶手。

    所以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着手去查清这件事。

    再到后来被拿住把柄,一贴香,让霍昀怀疑自己的身份。

    她才发觉,霍昀并不是全然恨自己。

    而后便乘胜追击,给自己搏了个能与外界相通的机会。

    今天这一遭,她终于知道,霍昀为什么要将她绑来了。

    霍昀对“陈逢玉”的情感愤恨交织,属于别人不能触犯的禁忌。

    而“冯玉”的出现,相似的脸、且与“陈逢玉”有关的行为,都让他觉得是一场阴谋。

    一场只针对帝王的阴谋。

    所以他才会对“冯玉”如此轻蔑慢待,却又不会杀她。

    摸清楚霍昀的脉络之后,逢玉反而觉得轻松。

    就像当初他初入陈家,不说话也没应答,活像个冷漠倔强的小木头人。

    逢玉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摸清楚这小孩儿心里头想什么。

    无非就是害怕,怕又是虎狼窝,怕又被卖,怕不被喜欢。

    逢玉摸清楚他心里的想法后,才开始对症下药。

    小孩儿最好安排了,被逢玉哄得一愣一愣,到后来,只愿意跟着她屁股后头转。

    可惜啊。

    当初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儿,已然变成了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大魔头。

    虽然现在她揣摩到了霍昀的心思,可物是人非。

    他再也不是可以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了。

    昭和殿早早燃起了灯。

    团圆守在门口,一见逢玉平安回来,眼泪倏倏便落了下来。

    她直接跪在逢玉面前,不停地磕头。

    “姑娘恕罪、姑娘饶命!”

    “奴婢不知道竟然会害姑娘至此……奴婢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给姑娘带来那么大的祸患!”

    一声一声,额头毫不收力地撞在青石地面上,就差没有以死明志了。

    逢玉被她吓了一跳。

    她看着团圆战战兢兢的模样,沉默着把她搀扶起来。

    “团圆,人各有主,我明白的。”

    “我本就不是什么贵人,承蒙你的照拂,已经感激不尽了。”

    “张德全也是奉了皇上的命,才来问你话的,一切都是我与皇上的恩怨,我不会迁怒于你。”

    逢玉看着团圆含泪的情状,微漠地叹了口气。

    宫里生存都不容易。

    “放心吧,皇上还是让我寄信出去的,以后恐怕还要劳烦你,将那走宫太监介绍给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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