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答话，皇后也不可能再去为兰因说好话，说上一句已然是极限了。

    顾思不知是为什么，从进入寝宫，就一句不发。往常她遇到这种事，早就开始为人求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栖荣的脸愈发苍白，寝宫的门大敞着，风从门口走进，使她的衣摆微微飘动，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顾栖荣仿佛下一刻就会再次昏死过去。

    皇帝终于开了尊口，语言却依旧冰冷，“昭和，你身为一宫之主，连身边人都教不好，这些年在国子监都学了些什么？是当真有在学吗？”

    顾栖荣双手叠在一起，俯身，额头贴着手背，“昭和多年无所学，请父皇责罚。”

    皇帝垂眸看着顾栖荣，“昭和，你要向思思学，不要再做这些不知所谓的事。”

    他像是意有所指，有人明白有人糊涂。

    顾栖荣是个糊涂的，“是。”

    “行了，别跪着吧，回头好好教你那婢女。”皇帝终于放过她们了。

    抓着兰因的那两人闻言将她放下，然后退了下去，

    顾栖荣得了许诺，也起身了，但她才起身，还没站稳，又昏死过去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兰因和秋絮守在顾栖荣床前，有了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说什么，就在那里默默流泪。

    春华在小厨房守着药。

    皇帝只留了一会儿，顾栖荣又昏过去后就走了，走时他嘱咐了顾思一番，没看躺在床上的人一眼。

    皇后也想走，但栖凤宫没个主事的人不行，就只能在那里盘问顾思。

    顾思的手很冰，如今正抱着盛着热茶的茶盏取暖，她的嘴唇也有些白，可能是被吓着了，也有可能是做贼心虚。

    “长欢，那糖你是从哪出得来的？”皇后温声细语。

    顾思手有些抖，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是……是府里的厨子做的，我日日都会拿一些在身……身上放着，给皇妹的是最……最后一个。”

    皇后朝着她笑了笑，让她不要紧张，“是今日带出门的最后一个吗？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碰过这饴糖？”

    顾思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又点了点头，“应该是没有的，但是，早上我出门时是画竹拿给我的。”

    皇后颔首，心中对她的怀疑难免大了几分。

    顾思不会说谎，而且紧张时容易结巴。

    即使不是顾思下的毒，那毒的来处怕和她有莫大的关联。

    ——皇后笃定。

    皇后看着顾思的眼，又问她，“那长欢可否想一下，近来有谁与你产生龌龊，想要加害于你？”

    “抑或是，这毒的来源你可清楚？”

    顾思眼睛乱瞟，不敢对上皇后，半晌，才又摇了摇头。

    皇后笑容不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说罢，无人会责怪你。如今不知毒物是什么，昭和的性命便一日得不了保障。”

    “……”

    顾思总是在沉默，总要沉默一会儿才回答皇后的问题。

    “不是有百毒丹嘛？难道……难道百毒丹解不了毒吗？”

    “宫里哪还有百毒丹？几年前百毒丹用完后，灵州再未进贡过了。”

    皇后派人去问，得到的结果与她知道的一样，宫里早就没有了百毒丹。

    “可，可是父皇前些日子……”顾思忽然愣住了，宫里没有百毒丹，那父皇给她的……

    皇后当做没听见，“长欢是要说什么吗？”

    长久的沉默后，顾思的脸色更白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鼓足勇气，却依旧不敢看皇后。

    “皇妹中的毒叫做百岁枯，是我放的，可、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在那上面下、下过毒，我不是诚心要害皇妹的！”

    “父皇说皇妹不会有事的，母后，皇妹不会有事的，对吧？”

    皇后原以为皇帝不知道顾思的所作所为，才如此维护她，可皇帝知道，还……

    她不禁看了顾栖荣一眼，若她醒来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怕是要和顾思不死不休了。

    顾栖荣与顾思本就有死仇——只是顾思从不记事，就算记了也不觉得那是多么重要的，新仇加上旧恨，顾栖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罢休了。

    “母后，皇妹若是醒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这厢顾思还在担忧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此事却给皇后敲了一个警钟——顾无攸不可再和顾思有什么交往了。

    顾栖荣命硬遭得住一次次的无心之举，顾无攸可遭不住。

    以皇帝这幅天塌了顾思也不能出事的态度，皇后可不敢让自己唯一的孩子和顾思有交往了。

    顾善渊也决计不能登上皇位！

    短短几瞬，皇后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以至于她对顾思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只是顾思心思不在她身上，察觉不出。

    “长欢，既是知晓了是何毒，大抵是能解毒了，若是无事，你就先回府罢。”皇后还是笑着。

    “可是……”顾思犹豫，心中仍有后怕。

    “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这儿还有本宫呢，快些回去休息吧，别让陛下担心。”她将顾思手上的茶盏放下，让白芨把她拉起来。

    顾思推脱不了，但仍有犹疑。

    “放心，栖荣这儿有我呢。”皇后又劝她。

    顾思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离开了栖凤宫。

    她一走，皇后就吩咐心腹回未央宫去了一件物什。

    “这是百毒丹，娘娘前些年得的，如今公主危在旦夕，才拿了出来。”杜若拉起秋絮的手，将一个木制盒子放在她手上。

    春华和兰因此时都在殿中，她们跪下朝皇后磕头，一遍又一遍地述说心中的感谢。

    “好了，快些给公主喂下吧，早服下药对公主的身子也好。”杜若将她们拉起。

    秋絮将木盒打开，里面盛放的丹药的确是百毒丹，只是存放时间有些长了，丹药失了些光泽。

    在秋絮将百毒丹喂给顾栖荣后，杜若又拿出了一个木盒。

    “这唤作浅药丹，等公主醒来后，将其让公主服下。”

    “这味丹药对公主的身子无害，只是让人瞧不出那毒被解了。”

    “娘娘有百毒丹也不好让人知晓，但公主的毒若是突然解了，免不得叫人瞎猜。”白术和几人解释。

    皇后坐在那细斟茶。

    兰因作为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代表其余二人和栖凤宫说话。

    “我们知晓的，多谢娘娘大恩大德，若是没有皇后娘娘，公主这身子……”说到激动之处，兰因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这话说得，公主也是娘娘的孩子，母亲对孩子难道还讲求什么回报吗？”杜若握住她的手，一脸温情。

    后来杜若等人和兰因她们嘱咐了很多，皇后也关切地问了顾栖荣的近况，总而言之，顾栖荣往后若是有困难，尽管来未央宫。

    皇后原是作壁上观，但今日皇帝的态度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害人性命的事他都觉得无关紧要，若是顾思做了更过分的事，皇帝怕是只会宠而任之。

    太子对顾思的宠溺更甚，若他登基，若是哪一天顾无攸与顾思发生了冲突……

    皇后不敢想，也不敢赌，所以她决定同顾栖荣一起拉太子下马。

    皇帝子嗣不多，一共九个子女——四个儿子，五个女儿。

    太子是三子，他上头的两位皇子都已经离京建府了，如今唯有他和顾无攸还在京中。

    大公主和二公主择了驸马，如今也不在燕京住着。

    剩下三位中只有顾思成年建府了，剩下顾栖荣和楚国公主顾舜华，顾舜华比顾栖荣还要年幼几岁。

    楚国公主是淑妃之女，淑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把其视为掌上明珠。

    但顾舜华的性子却比顾思要沉稳一些，举止端庄，是一个标准的皇室公主的性子。

    如今在燕京的只有五人，皇后不舍得顾无攸参与到风雨中，那么她就只有顾栖荣这么一个选择。

    ——顾舜华年纪小，母族无法与上官家抗衡，且没有势力积累。

    顾栖荣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佳选择。

    这也是皇后决定拿出百毒丹为顾栖荣解毒的原因之一。

    “公主，您终于醒了！”

    半夜，守在顾栖荣床边的秋絮惊呼。

    顾栖荣被扶着半躺在床上，秋絮端来一盏热茶予她。

    不用顾栖荣问她，仅一个动作，秋絮就将今日她昏迷后的事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了。

    顾栖荣的手摩挲着茶盏的外壁，嘴角勾起一抹笑，“皇后多是看清了局势，不过也是被父皇逼的。”

    秋絮对于这事也是欣喜的，“皇后娘娘本是局外人，却被长欢公主拉入了局，上官家和太子知道了怕是会呕死。”

    皇后的母家也是燕京的大族时家，虽然皇后不能代表其母家，但时家毕竟和皇后是一家人，若是顾栖荣有所求，他们也能行个方便。

    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这也没事了。”顾栖荣虽然是醒了，但才解了毒，身体依旧是疲乏的。

    秋絮点头，“公主先睡吧，您睡了我再去休息。”

    顾栖荣喝完茶，将茶盏给秋絮，便躺下继续休息了。

    没多久，她就睡熟了。

    秋絮为顾栖荣理了理被子，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事了，也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