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并用

    祠堂的天井是一块四方形的区域,天井的正上方是一片湛蓝的没有半点儿杂质的晴天。

    不知何时,这片纯粹的蓝中却飘来了一朵浅灰色的云,慢悠悠地停在巫祝和赫利俄斯中间位置的上方,遮住了光线,掩住两人的影子。

    当然,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赫利俄斯和巫祝的对视只持续了不过一瞬,就马上被警觉的花红打断了。

    她用力推了推赫利俄斯的小臂,催促他离开。虽然不知道他突然望向巫祝的理由,但是花红知道,他与巫祝对视的时间越长,被识破的可能性越大,于是她用肢体动作提醒赫利俄斯快走。

    赫利俄斯马上心领神会,错开视线,垂眸,向木桶堆走去,他再次恢复了之前的乖顺状态,同此处任何一个虔诚的信众并无两样。

    那朵灰色的小小的云也在所有人的不经意间从天空中凭空消失了,就像它从未出现过在这里那样。

    因为提前做了记号,所以他们家的木桶在一堆桶之中并不算难找。没花多少时间,赫利俄斯便搜寻到了它的痕迹,走过去,拎起上方的把手便往天井外走,花红则是安静走在他身侧。

    他的那一眼并非无故惹事。

    在巫祝用柳枝将井水点在他额间的那一刻,赫利俄斯莫名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力量,不是神力,而是某种类似于同源的存在。

    于是他大着胆子,做出了很可能是冒犯巫祝,捣乱雩祀仪式的行动——直视巫祝双目。在他的世界里,区分神、灵与凡物,只需看一下对方的眼。

    虽说那对视马上被花红打断了,但是已经足以让他下断言,若是这里同他的世界一样的话,那巫祝只是个凡人,甚至不具备任何与神、灵沟通的能力。

    若是如此,那股熟悉的力量会是什么呢?为何只出现在那一刻?

    这是他现在无法解答的问题,只能暂时放一边,另一个问题是,花红在紧张什么?她为何焦急地打断他的动作?

    赫利俄斯的第一反应是她怕他捣乱,做出破坏仪式的行为,可直觉又提醒他,她的担忧似乎不止于此。

    余下的部分,会是什么呢?赫利俄斯用余光窥身边人,她脸色好像有些发白,还咬着下唇。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她愿意告诉他吗?

    各怀心事,他们沉默着走出天井,一从祠堂门槛迈出,便发现广场在短时间内变了个样。

    震耳欲聋的鼓声早就止了。

    从天井里出来的村民们提着桶,在广场左边等候,而广场正中央,原先是参与雩祀的村民们聚集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草龙。

    这草龙长约九尺九寸,身子弯弯曲曲地平躺在被阳光晒得灼热的地面。蔑竹制成龙头和龙身骨架,龙身表面覆着一层青绿——这是由当日清晨摘下的,最鲜嫩的柳条编织而成。

    雩祀进行到现在,冗长的仪式也只过了半程,而日头早已爬到最顶端,往西边而去。草龙躯体表面的一层柳叶早已有些脱水,叶片边缘微微蜷曲发黄,显得有些萎靡。

    村长见他们出来,引着他们走到正被太阳暴晒的草龙边,示意他们动作。

    按前些日子村里交待的,花红侧身,从赫利俄斯提着的木桶里摸到柳条尾端,握住。赫利俄斯紧随其后,有力的掌搭在花红抓握着柳条的手上。

    他们双手交叠,齐心协力,将柳条从一直浸泡着的水中扬起来。这柳枝在水里呆了大半天,依旧翠绿,与草龙表面发干的叶片对比鲜明。

    她掌控方向,他加强力道,各代表阴阳,挥舞着柳枝,向那平摊在地面的草龙躯体上抽打。

    一下,两下,三下。

    柳枝从木桶里带出的水珠

    在天井祭台前的拜是敬重,在广场外的抽打是逼迫,恩威并用,势必要让雨师降下甘霖。

    抽打完,他们携手将柳枝再次插回木桶之中,松开交握的手,快步流星,退回到左侧的人群之中,静静等待之后的流程。

    排队进天井时,他们大约排在队伍中段的位置,后面还有三十多队人。陆陆续续地,他们也完成了天井内的仪式,提着桶成双成对地从祠堂里出来,再走到草龙附近,像花红她们那样,用自己水桶里的柳条去抽打草龙。

    等最后一双人抽打完,退回到人群之中后,巫祝卡着点从天井内漫步而出。

    她走到草龙头的正前方,闭目,手里捻着一注刚点燃的线香,随后双手合十,将线香置于掌间,嘴里念念有词。

    与此同时,有八人从左侧进场,他们着一身喜庆红衣,各自手里拿着大锣、大鼓、大钹和唢呐,一进入广场,便按进场顺序敲打吹奏起来。他们边弹奏边前行,最终绕到了草龙周边,以龙头为中心,围着它站成一圈。

    碧空之上,还是同之前那样,只一点薄云,遮不住任何太阳的炽烈,积攒了一整个上午和大半个下午的热意张牙舞爪。

    巫祝念不停,乐人奏不歇,线香燃不止。

    站在一旁围观的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喘,默默祈祷雨师能倾听村民们的心声,降下珍贵的雨水。

    许久,香燃尽,最后一点香灰落在巫祝满是褶皱斑点的指间。

    在残余的一缕白烟中,巫祝终于睁开眼,浑浊发黄的眼珠透过那半透明的烟,看向远方的天。

    晴空万里,没有任何雨来的迹象。

    她高举双手,在空中挥舞,乐人看见巫祝的动作,瞬间同时停下弹奏。

    广场上再次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殷切地投向唯一的先知——巫祝。

    她眼中无悲无喜,大喊,“诸位,雨师说雩祀未完,祂不会降下雨水。乐人,起!”

    热闹的锣鼓唢呐声打破安静,在广场上再次响起,同一刻,童子们一连串地从祠堂里小跑而出。

    他们跑到草龙身边,蹲下,举起底部的短竹竿,将草龙凌空举起,九人配合着,在原地腾、转、飞、舞,预备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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