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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行(一)

    月明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助殿下成就功业。殿下可知为何同为皇子,五殿下这个大将军人人心服,而殿下却在崇州营不得军心?”

    她边说边拈起银针,刺入江云谏的指尖,他的双眼逐渐聚焦,待看清月明的脸,又撑着手臂连连后退,蜀锦织就的袍服皱得不成样子。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五殿下十一岁从军,在朱老将军帐下做一小校。后来崭露头角,领兵四战北虞,无一败绩。直到朱老将军解甲归田,五殿下掌北境兵事,士卒才知,原来平麾将军江枫便是五殿下江云风。是以五殿下虽以皇子身份掌一方兵权,却是人人心服。而太子殿下寸功未立,自然不能服众。”

    江云谏眼神闪烁,“你快走吧,本宫不想成就什么功业,也不需要你帮。”

    月明却兀自道:“殿下说笑了,大将军还没死,殿下便令人治好了丧服,不就是想让他早些死了,好独掌北境的军权?”

    江云谏“噌”一下红了脸,怒道:“你血口喷人,本宫分明是为了云风好,用这些东西替他冲一冲。”

    青铜灯中焰火跳动,他手指在壁上投下长影,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月明看出这原不是挽弓执剑的手,何况此人还有心疾,前来北境监军,注定只能是蹉跎岁月而已。

    “殿下贵为储君,崇州营却只以平麾将军为尊,心中难道甘心?高允一个参将,都敢如此无礼,殿下难道不想成就一番功业,风光回京?”

    江云谏呼吸急促起来,“本宫……本宫本就是有罪之人,来此受苦也是应当!你……你出去……”

    “那么。”月明的语气缓下来,“就当是殿下在赎罪罢,现下北虞大军压境,殿下可想过破解之法?”

    她指向榻边的沙盘。

    南轩窗下,月色透过雕花窗格,泻入沙盘,北境三国格局分明。

    西面小宛草原辽阔,终年游牧。而东面北虞则同大周分庭抗礼,崇州西接小宛,上连北虞,其后一马平川,是大周最后一道门户。

    廷康城外,于归河北,是此番北虞扎营之处。

    月明移目向南,北虞铁骑配合步卒,左右骑兵分居两翼,步卒方阵居中,成雁行之阵。

    而廷康城外,我军只有步兵结阵。

    月明道:“殿下可知前番大将军为何只令大军坚守?廷康城外一马平川,我军以步兵抗北虞之骑兵,实难取胜。”

    江云谏平复下来,道:“军阵之术,本宫自然比你一个郎中看得明白。”

    月明摇头:“不见得。”

    江云谏觉得她简直无可救药,转身便走。

    “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告诉旁人,林大夫好自为之。”

    月明在沙盘上摆弄一阵,高允已经端了药进来。粗粝的双手小心捧着白瓷药碗,又小心翼翼搁在榻边的圆角柜上。

    他是个武夫,上阵厮杀是把好手,却从没做过这等照顾人的事,只好退到一边。

    月明熟练地在江云风身后支起一个软枕,又示意高允扶着江云风的肩膀,换自己端过药碗。

    高允赧然,自己手脚粗笨,连喂药这样简单的小事也要假手于人。进而感慨,做大夫的到底温良心细,心中又是疑惑大将军昏迷,这药该如何喂下去。

    月明哪知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径直吩咐道:

    “阿宝,拿筷子撬开他的嘴。”

    高允:……

    ——

    灌完第三道药,已到了下半夜。

    青铜盏中灯油燃尽,月光从窗隙漏进来,映出英挺的半张轮廓。榻上之人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眸色幽深,犹如冷玉。

    寒风入肺,呼吸之间血气腥呛,胸口钝痛,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别动,小心伤口开裂。”

    嗓音清脆,风动碎玉一般,借着月色,江枫只能依稀看见前方有个人影,他嘶哑着嗓子问:

    “你……是谁?”

    月明将脸凑过去,“这就不记得我了?”

    江枫认真想了想,道:“不曾见过。”

    月明有点失落,转念一想,江枫醒来若看到她不在狱中,而在床前,且是她多管闲事,没让他“生死自负”,岂不是要气得箭疮崩裂?还是不记得的好。

    于是小心将他扶起,递过一盏白水,“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江枫接过,将满嘴血腥气和着水吞入胃里。

    “记得,我是江枫。”

    这个回答倒令月明有些意外,毕竟本朝皇子皆从“云”取字,江枫于他而言只是化名。

    “江枫渔火对愁眠,你是姑苏人?”

    江枫没吭声,认真想了许久,才答道:“不,我母亲……我的母亲是姑苏人。你呢?你是什么人?”

    月明玩心大起,捉弄道:“我呀,我是长生神女,专门管药材的,偷盗了老君的仙丹来为你疗伤。”

    她说着俯身察看箭伤,她看得认真,贴的那样近,江枫甚至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草清香。

    月色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亦真亦幻,难辨雌雄。

    江枫尽力在黑暗中辨认了一番眉眼,作出定论:

    “你长得好看。”

    “我知道,神女都是好看的。”

    他将白水饮尽,又补充:

    “像狍子——你见过狍子么?白色的狍子。”

    “白色的狍子?”

    “嗯,白色的。”

    月明心中好奇,挽袖往螭耳炉中添了把沉水香,托腮凝神等他往下讲。

    “没见过。”

    月色下,烟丝如流水,自炉中倾泻而出。江枫忽闪着眼睛,干裂的唇角绽出一个笑。

    “它的肉很好吃。”

    “……”

    月色溶溶,沉香袅袅,眼前之人疏朗俊逸,颦笑间尽得风流。

    可惜他双目灼灼,乐此不疲地向月明描述了狍子肉的一百种做法。

    以至于许多年后,月明想起他,脑中浮现的并非意气风发,铁马战袍的将军,而是月色下,说起狍子会忍不住咽口水的傻气少年。

    待到沉水燃尽,江枫的呼吸逐渐绵长,月明的心绪已被搅扰成一团乱麻。她放轻步子,在屋内翻出一面铜镜,借着月光照了半晌,终于认定江枫此前的话确属胡说八道。

    兴许年深月长,将人的面相也打磨的柔和了许多,爹爹若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会不会捋着胡须,摸着她的头叹一声:“我家四娘终于长大了。”

    她放下镜子,抱膝缩在圈椅里。

    听闻近年帝王崇道,大兴土木,国库空虚,边备废弛。而北虞新帝登基,于归河畔水草丰美,铁骑强悍,此番起用刘琛这个老将,是对崇州势在必得了。

    今冬崇州营补给迟迟未至,士气低迷,人心浮动,若江枫再有好歹,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

    恍然间,沙盘中雄鹰振翅,铁蹄溅血,黄沙漫天,崇州七县沦为焦土。

    空茫之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月明记得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约定。

    “……骑兵绝非不可战胜,为将者巧布军阵,步卒用好了,照样攻克骑兵,四娘好好在家想想,若能想出破解之法,下回……”

    芷阳城的小院里,风吹藤萝香。

    月明翻开书册,其中一页赫然写道:“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1]

    用步兵与战车协同从而击溃骑兵。她开心极了,卷起书册便往外跑:“我找到啦!”

    阳春三月,柳绿莺啼,芷阳城中的垂丝海棠开的正热闹,她一口气跑到城墙边。

    “我找到了。”

    没有人应。

    周遭忽起了浓浓的雾霭,城门、柳树、海棠都已消失不见,四方旷野一片昏黑,叫人辨不清方向,声音也嘈杂起来。

    “依咱家看,北虞那头换了新帝,他要立威,拿不下一城半城是不会罢休的,不如奏明朝廷,先将廷康城中百姓及物资撤走,坚壁清野,干脆给他们一座空城。”

    “只是……怕不好向城中百姓交代。”

    “王公公说的轻巧,今日北虞打来了把廷康城给他,明日小宛换了首领再将安平城献上,照这个划法,我朝十三州都要落于贼子之手。”

    “不如此,肖副总兵倒说说,现如今崇州营粮少兵弱,如何拒敌?舍掉廷康城,换整个崇州的安宁,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咱家说到底只是个监军,若北虞突骑打进来,崇州失守,副总兵这头,陛下可要第一个问罪。”

    “王公公也知道崇州营粮少兵弱,只该在城内坚守,当日为何又撺掇太子殿下出城迎敌?”

    “正是!当日要不是殿下擅自出兵,以至于我等只得回师来救,大将军又怎么会伤重?”

    “肖副总兵和高参将的意思,此事倒全成了太子殿下的不是了?咱家就知道你们算来算去,就为把这事往殿下身上推!”

    “阉奴!外敌当前不思共御外侮,反倒在此处离间人心,太子殿下,我看此人正是北虞派来的细作。”

    “你这竖子!你才像北虞的细作,反来攀污咱家。”

    “好了,好了,肖副总兵,王公公,你们都少说两句,营中的细作这两日肖副总兵不都已经查清了么?此番要议的是如何退敌。廷康城是成祖皇帝打下来的基业,拼死也不能划给外邦,只是如今北虞突骑这般厉害,崇州营却缺粮少马,步兵抗骑兵,确是个大问题。”

    步兵抗骑兵,梦里梦外的话结成了桥梁,月明顺着桥梁走过去。

    一睁眼,卧榻之上,江枫不知醒了多久,正定定看着她,眸色幽深,不可见底。

    “醒了?”月明伸手去探他的脉息。

    江枫手掌一翻,将她的手腕捉住。

    月明没有防备,一下被拽到榻上,江枫顺势借力坐起,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筷子抵住她的喉咙。

    “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月明一偏头,劈掌去夺筷子。

    江枫当即弃了筷子,只伸手来接,不过两招便卸了她的掌力,二人手腕相交,却是江枫更为迅捷,翻将过来,狠狠捏住月明的手臂,将其禁锢在床榻与墙壁围成的一角。

    月明挣了两下,竟没挣开。

    “别动。”江枫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本王问什么你答什么。”

    月明输人不输阵,强笑道:“殿下昨日还没问明白?”

    江枫不理她,自顾问:“你是何人?昨夜为何上山?”

    “我早回答过了,林月明,江湖郎中,上山是为采药。”

    “采药?”

    “正是,雪上一枝蒿,此药乃封狼山独有。”

    “巧言令色。”江枫眸色渐深,“你同小宛是怎么回事?”

    月明神思电转,想到自己昨夜信口胡诌的那番话,只觉好笑。

    “不会吧?我昨日骗北虞人的话,殿下竟当了真?我若是奸细,殿下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

    “你心中有数。”江枫愈发逼近,“这两日在营中都探听到了些什么消息?”

    月明不甘让他占了上风,思量片刻,便眨眼问:“不知五殿下想听什么消息,譬如——”

    “譬如昨夜殿下其实醒过一回,说了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什么?”江枫的眸色愈发幽深,右手略发力。

    月明只觉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了,咬牙道:“殿下说,您的母亲是姑苏人。”

    江枫一怔,月明趁热打铁:

    “殿下还说,草民生的好看,要强拉草民同榻而眠,仿什么来着?哦——仿哀帝与董贤故事。”

    趁着江枫这片刻的晃神,月明挣出一只手,思及他箭疮未愈,便勾腿一绊,返将他压制在榻上。

    江枫当然不信她这番胡说八道,但月明方才的话虽假,却实在令人膈应得紧,眼下他二人离得这般近,呼吸可闻,心中不由升起从未有过的怪异之感。

    “滚开。”他沉声道。

    月明偏不如他所愿,接着信口雌黄:“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草民并无断袖之癖——”

    正得意间,手上松了力道,江枫找准这个破绽发力,月明不防,只觉睡榻一晃,天旋地转,已被他一个鲤鱼翻身压在身下。

    忽听“砰”的一声,卧榻的四个脚劈了叉,榻上两人交叠着摔到地上。

    月明撑起身,忙检查江枫的伤势,江枫抬手去拦,却牵动了左胸的伤口,闷哼一声,“你离本王远点。”

    “殿下怕什么?”月明自顾掀开他的中衣查看伤势,眨眼笑道:“怕我有断——”

    “你住口。”江枫低声斥道。

    他耳根发红,面带薄怒。月明这才发觉外间的争吵不知何时停了,她定定转过身——

    屏风一侧,太子、武将、宦官挤成一片,眼中七分惊异三分探究,不知已在此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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