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外婆家在成都周边的一个小县城——梦泽县。
她妈早年是县里卫生所实习大夫。
这几年随着生活变好,政府补贴力度加大,她外婆家的小平房在许安搬走后重建成了一栋二层小别墅,屋内装修和现代化的城市房屋看不出区别。
许安和许胜男是在除夕夜前一天到的。
“安安姐姐! ” 许安刚跨进门,她本在院子里拿着弹弓乱射的小外甥跑着扑到她腿上,嘟囔着小奶音,“乐乐都想你了。”
乐乐小学三年级,跟着许安小姨许若彩在城里读书,她小姨夫在外地搞工程,忙起来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乐乐!” 许若彩在门口喊,“快让姐姐进来。”
许安外婆本在厨房里忙,闻声出来。
“姥姥的大外甥,快给外婆看看。” 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许安忙上前搀扶。
“怎么还这么瘦啊,”外婆捏捏她没点肉的胳膊,“外婆给你杀了只鸡,你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知道了,外婆。” 许安回。
许胜男拖了一箱子特产,坚果,烤鱼片,鱿鱼仔,冷冻大虾,扇贝…
“还不来帮忙,” 箱子卡在门槛上,她朝许若彩不满,“没看你姐搬不动。”
许胜男和许若彩两人差三岁,虽然是姐妹,但是性格反差感极强,从小打到大,小时候抢饭,大一点抢衣服穿,就差抢男人了。
许若彩不学无术,在成都读了个职高,学美容,嫁人前开了个美甲店,生了乐乐以后把美甲店关了,在家专心带娃。
“来了,”许若彩拖沓着脚步,手里捧着一窝瓜子皮,帮忙抬,“咱妈不都说了,让你别带东西回来,她一个老太太哪能吃了。”
许胜男把行李箱靠在沙发边,拍掉掌心的灰,环视四周,没见别人,便问,“你家那位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许若彩坐回沙发上,盘着腿,又抓了一把瓜子,边看偶像剧,边嗑,“说是年初五能回来,谁知道呢,说不定到时候又加班。”
许胜男真心佩服她妹的心态,“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电视里原配狂扇小三,许若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叫丧偶式婚姻。”
许胜男捞过遥控器,给声音打小。
“啊呀,姐,” 许若彩噗一下,吐出一片瓜子皮,“你思想怎么这么封建啊,婚姻模式多了去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过的开心,不就得了,再说,” 她撇了撇嘴,“别人感情的事,你少管。”
“像你这种就是有精神洁癖你知道吗,小心以后得精神疾病,到时候可别喊我照顾你。”
许胜男被她妹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的无法反驳,脱了大衣去帮厨。
为了赶飞机,许安凌晨5点便起床收拾。
吃过午饭,困意上涌,躺着躺着睡着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吵醒。
许若彩揪着乐乐耳朵给人拎进来,“安安,你睡醒了带他出去溜溜,他在家里尽捣乱!”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正是皮的时候,乐乐在家里爬上爬下,耽误家里大扫除。
乐乐爬上床,扯着她胳膊,奶声奶气,“安安姐姐,你带我出去玩嘛。”
“好,你想去哪玩?” 许安坐起身问。
“姐姐,我想去开大火车!”
许安:???
乐乐说的大火车就是围着商场一周转的小火车。
一圈下来,乐乐闹着问她要奶茶喝。
饮料一类的零食,平时许若彩碰都不让他碰,说糖精色素植脂末在身体里消化不掉,会生病。
一年见一次的小外甥,一杯奶茶,怎么也可狠心拒绝。
“好,”许安说,“你在这里乖乖坐火车,姐姐去给你买。”
“姐姐你快去吧,”乐乐直推催她,“我快渴死了。”
“就在这呆着,别乱跑听到没?”许安临走前又嘱咐一嘴。
除夕夜,该放假的都放假,牛鬼蛇神都出来耍,商场里人挤人。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喜和爱…”
所有商场都在放同一首歌。
许安下了一层到负一层,各家奶茶店都围着层层叠得的人墙。
“现在点单的预计等待40分钟!”服务员边shock shock边大汗淋漓的喊。
……
没办法,她最后转战负一楼超市,在饮料区拿了两瓶统一阿萨姆,结果结账口也排了长队。
队伍挪动的很慢,年前,谁不是一车一车的年货买。
她不停的向前张望,担心乐乐跟不听她的话跟别人走。
“许安,” 肩膀被轻拍一下,许安转回头,沐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你怎么在这啊?” 许安心想这也太巧了吧,老家都能碰见。
“陪我妹妹来买零食。”
前面轮椅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我帮你结吧,我那边快排到了。 ”
“好吧,谢谢。” 虽然这样插队不好,但是许安担心乐乐安全,便没拒绝。
结完账许安和他们匆匆道别便回去找乐乐。
“哥,你去吧,我自己能回去。” 沐雨认得许安,他哥在微信上总跟她提。
沐司有些犹豫,放心不下沐雨。
“快去吧,” 沐雨推搡她哥,自己操作电动轮椅往外走,,“加油啊,哥!”
**
许安着急往小火车那边张望,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小孩,没见乐乐的影子。
她快跑几步上前问:“师傅,刚才坐在第一排的小男孩,穿亮黄色棉袄,您看见他往哪去了吗?”
师傅反应了会儿,“好像坐电梯下楼了。”
“那边的电梯是吧,好谢谢。” 许安急慌慌朝电梯那边跑,奶茶从怀里滑到地上。
沐司跟在她身后捡起来,担心的看了眼她的膝盖,“你别跑,你弟叫什么,我去帮你找。”
“乐乐,”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突突跳的很快,“黄色棉袄,大概到我腰这么高。”
“好,别担心,微信联系。” 沐司跑着下了电梯。
许安找遍地下一层所有店铺,没找到。
她一手撑着墙面,弓起背,另一手揉着胀痛的膝盖。
她突然想到昨晚抖音上刷到的海城公安小视频,说过年期间人贩子泛滥,提醒家长出门牵好孩子,是她大意了。
她拿出手机决定报警,才发现屏幕上沐司未接语音和消息。
许安赶到超市时,乐乐立在旺旺大礼包前不肯走。
“乐乐!” 许安跑上前,情绪激动,“不是让你在小火车上等姐姐吗,你吓死姐姐了!”
乐乐低头认错,委屈巴巴,“对不起姐姐,我看你都不回来,想来找你。”
许安吁出一口气,“以后不许再乱跑了,听见没?”
“好了,人找到就好,咱们回家吧。” 沐司把乐乐抱起来。
“姐姐,” 乐乐不肯走,小手揪着旺旺大礼包,“我想要一个。”
“不行,你妈不让你吃,回家吃饭,姥姥走了那么多好吃的,咱们不吃零食,乖,走了。”
一大串话毫无感情的说出来,像念台词,挺敷衍。
“不嘛姐姐,乐乐也想要。”
还真不巧,刚过去一个购物车,旺旺大礼包对成了小山,一对比起来,就有点惨。
“好啦, ” 沐司拿了一包给他,“哥哥给你买好不好?”
“哥哥最好啦!” 乐乐抱着比他生子还长的礼包,一脸得意。
许安:“……”
把乐乐送回家后,许安换了一条长裤出来。
运动裤穿她身上肥肥大大,套在她腿上,像两柱烟囱。
“你怎么穿裤子了。 ” 沐司撇了眼她裤子。
这话问起来挺奇怪,人什么时候不穿裤子了?他忙解释了句,“我的意思是长裤。”
“我外婆不让,刚还把我骂了一顿。” 许安往上提了下裤子,“你吃饭了吗?请你吃饭,方才真帮了我大忙了。”
“不用了,举手之劳。 ” 他又垂眸看了眼许安膝盖,不想让她走太多路,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公园,“咱们去那坐一会吧,等下我回家吃。”
许安看了眼时间,才4点,吃晚饭确实有些早。
她找了一处长凳坐下,沐司并排坐下。
晚霞映的少女的脸颊温柔红润,毛茸茸的睫毛闪着金光。
眸子里装下一方天空,像是小时候弹的彩色弹珠。
干净明亮,一尘不染。
“对了,” 许安突然想起来,“我记得你不是自贡的吗?”
沐司视线慌忙移开,“嗯,我在自贡出生,后来父母来成都打工,他们说这边教育好,有了落脚的地方后就把我接过来了。”
许安才得知,沐司父亲早年在工地当力工,后来当上包工头,再后来运气好认识了个道上的贵人,开始自己搞工程,当了老板。
“是吗?” 许安惊讶,“在你身上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沐司问。
“就是…怎么说呢,看不出来那种社会气。”
她本想说就张扬和黄旗身上时不时冒出来的那种中二气息。
”哦, ” 沐司温柔一笑,“我妈不让我掺合我爸那摊事,从小看我看的严,我家亲戚都说我妈把我当小姑娘养。”
“挺好。” 许安抬眸,望向远处红紫色天空,彩霞里浮现出张扬那张脸。
他总是笑的很坏,总喜欢对她耍流氓,毫无界限感,总弄的她手足无措。
她只能用喜欢和在乎来解释不自觉的把他和别的男生对比的做法。
“你的膝盖,还好吗?” 沐司突然开口。
平静的一句话,许安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他的眼神直白,她读出了他的潜台词。
“你都看见了,那天在医院。” 没必要再隐瞒了。
“嗯,” 沐司点头,“其实,那天公司电梯坏了,从你上楼梯的姿势我就感觉不对劲,在医院看见你打的药,才确定了我心中猜想。”
许安垂眸,目光暗下来。
“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谢谢。” 许安嗓子发紧,咽了咽口水。
“什么时候发现的?”
许安抿了唇,缓缓开口,“三岁。”
“很疼吧。”
“嗯,” 她其实不太愿意回忆小时候那段时光,该忘的早就忘了,“小时候经常出血,牙龈啊,鼻子啊,磕了碰了,现在长大好多了。”
她的声线很平,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挺佩服你的,带着病,还这么优秀。”
许安扯了扯嘴角,她其实不想活得这么累,但是没办法,命运就是这样。
“我妈是大夫,她从小就跟我说,不要怕疾病,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命格里活得精彩。 ”她顿了顿,挺无奈,“小时候,和我同龄的小孩儿写完作业都在外面疯跑,我每天除了打针就是学习,说实话,我挺羡慕的。”
沐司目光抖动,或许是自己的妹妹也遭受着同样的命运,所以更容易感同身受。
“他知道吗? ”
“谁?” 许安没细想这个他是谁。
沐司张了张嘴,话又咽下去。
许安右眼皮一跳,反应过来他指的谁,半晌才黯然开口,
“不知道,我和他以后不会再见了。”
“为什么,你们…是互相喜欢的吧。”
许安发现,沐司更像是一个大哥哥,一个懂得她内心的人,一个多年的挚友。
太阳慢慢下移到地平线,只露出半张脸,天色暗下来。
沿街一排灯笼亮起,笼罩下昏黄的橙光。
本是万家团圆的时刻,一年中情感最饱和的时刻,她却深深感觉到一种孤独。
她在孤独中挣扎。
她想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喜欢又能怎么样?”
她把下巴藏在大衣领口,眼里泛起一层雾气。
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突然感觉裤腿被向上卷起。
裤筒里的热乎气被带走,许安打了个寒战。
“我帮你检查下膝盖。” 沐司蹲在她脚边,眼里带笑。
他笑温柔,礼貌,就是这样离她这么近,许安也不感觉私人领域被侵犯。
“你知道吗?” 沐司边检查边讲起,“我妹他谈过好几个男朋友,有残疾人,有健全人,他们做着正常情侣做的所有事情。她比我更勇敢,不,她比一些健全的人更勇敢。爱情只关乎两颗敞开的心。”
沐司讲这话其实是出于私心,不管她以后接受谁吧,至少让她先去接受,他才有希望。
检查完,膝盖已经消肿。
“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跟我说,毕竟,” 沐司把她裤腿慢慢放下,“我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
少年眉眼弯弯,眼底的温柔像是要汪出来。
夜幕降临,家家年夜饭的饭气从烟囱里飘出。
“送你回去吧,” 沐司起身,“时间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