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家亲戚多,加上他招人稀罕,年夜饭桌上免不了被七大姑八大姨灌酒。
“扬扬啊,这都大学了,找没找个女朋友啊?”他大姑问。
张扬只摇摇头,“还没。”
“怎么的?要不要大姑给你介绍,我邻居家闺女和你一般大,学舞蹈的,170,那大高个,板正条顺的老漂亮了。” 他大姑又说。
“哎呀,你真是!”他大姑爷打断,“现在年轻人不像我们那时候,他们现在主张自由恋爱,是不是扬扬?”
张扬勉强挤出一个笑,拿起酒杯,闷声干了半杯白的。
他大姑爷看出不对劲,在桌子底下踹他大姑,意思别再说了。
最后,张扬被灌的迷迷糊糊,回屋倒头就睡。
等他清醒过来已是差一刻钟零点。
电话里,黄旗如临大敌,恨铁不成钢,朝着话筒狂喷:
“你他喵的!被偷家了还睡得着!兄弟都替你丢人!”
黄旗把沐司朋友圈发的照片发过去。
照片里是许安的背影,配文:“愿你岁岁安好,万事胜意。”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在评论区磕起CP:
“海中医双强在一起了?”
“不是官宣吧?”
“ip在四川?瞒着我们见家长了,学霸果然连谈恋爱效率都高。”
更让张扬可气的是,许安还点赞这条朋友圈。
跟官宣一样。
**
春晚看到最后,电视前只剩许安一个人。
她小姨把乐乐哄睡后自己也跟着睡了,她外婆更不用说了,老年人作息,吃完年夜饭也睡下。
她妈嫌今年春晚没意思,早早回屋处理公事,这会儿不知道睡没睡。
临近零点,窗外炮仗声越发嚣张,显得电视声蚊子一样小。
手机里频繁跳出新年问候,各种红包满天飞。
仙女种植基地里,她们仨开始发红包玩,规则就是抢到最大红包的那个需要继续发更大的红包。
钱爽:“我先来,你们钱妈妈刚领了压岁钱。”
钱爽发了100,许安抢到75。
大鹅:“我靠,我才五毛,安安发。”
许安发了120,结果这次手气背抢到15,就是说还赔了。
许安:“不赌了,太大玩不起。”
大鹅:“别啊,该我发了。”
来来回回发了几轮,空中烟花放肆的炸开,鞭炮声彻底掩没电视声,再怎么调响也没用了。
这时手机里来了个电话,陌生号码。
“喂,你好。” 许安接起,半晌,那头没有回应。
她的第一反应是打错了,挂断后重新回到群里。
向天歌一下发了200,这次她抢到105,又是最多的那个。
这个游戏就是这样,赔钱的人不想结束,赢钱的人不好意思结束,所以没完没了。
大鹅:“等会儿安安,我去洗个手,换换运势!”
钱妈妈:“洗的再香财运也不往你那边走啊,表情:略略略。”
许安被逗笑,刚想发,方才那个陌生号码又打进来。
“谁呀?” 她声音又大了些。
还是没有回应,听筒那边特别安静,空气凝滞了一样。
她突然心弦拨动,拿开手机,看到号码归属地——海市。
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毛毯,踩着棉拖上楼,走进房间关上门。
二楼的炮仗声弱了许多。
她走到窗边,那边仍然没挂断。
“张扬? ” 她蓦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自上次分别后,有一个月的时间,张扬给她打过很多次电话,她直接拒接。
既然要断,就断干净,别再耽误他。
“嗯。” 他的喉咙很哑,带着鼻音,沉重的呼吸声从话筒传来。
“你换电话号码了? ” 许安问。
“嗯,” 张扬酒没完全醒,这会儿脑袋里一股股神经胀痛,他捏着眉心,语气前所未有的沉,“我怕你不接。”
“什么事? ” 许安小腹贴在阳台上,窗户上结了一层小水珠,她用食指在上面随意划拉,写了个“张”字。
天空中烟花密密的爆开,一朵压着一朵,黑夜被染的五彩斑斓,繁星的光都被淹没掉。
快零点了。
“许安,”那边清了清嗓,“我们一起跨个年吧。”
时钟还在跑,11点58分。
“给你唱首歌,”张扬笑了一声,又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还没给你唱过歌,我唱歌,挺好听的。”
只听他的声音,许安就能感觉到,他在她面前并不像以前那样自信了,至少说“挺好听”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是没底气的。
她丝毫没有在爱情中占据上风的得意,相反,她心酸,自责,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不应该因为她变成这样。
“你的心有一道墙,但我发现一扇窗,偶尔透出一丝暖暖的微光…”
带着磁性和鼻息的歌声从听筒传来。
这声音像羽毛一样划过耳廓,挠的人心尖发颤。
“就算你有一道墙,我的爱会攀上窗台盛放,打开窗你会看到悲伤融化。”
电视上,主持人和全国人民一起倒数,迎接新年的钟声,5,4,3…
“安安, ” 张扬手机开的外放,一手撑着脑袋,本懒懒在桌边敲着节拍的指尖停住,“你的心墙筑的再厚再高,我也会找到那扇窗,一直找,就算这辈子栽你手里,我也认了。 ”
许安鼻头发酸,她把听筒那远,捂住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鞭炮声震耳,像头疯狂的野兽,试图逃出命运的牢笼。
“新年快乐,我…我很想你。 ”
空中的烟花灭了又燃,似乎这热情没有尽头,爱愿辽阔无边。
许安在眼边扇风,试图让风带走眼里的热泪。
她深吸几口气,给了她认为最好的祝福。
“新年快乐,张扬,希望你的人生像黑夜中的烟火,永远盛大绚烂。”
说完,她挂了电话,辛辣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
她好想他,想飞到他身边,在零点的钟声想起的那一刻,疯狂的吻他!
但,这些,只是妄想罢了。
手机不要命的震动,汇集着这世界的祝福。所有的狂欢里,总会遗弃一些人。
**
许胜男医院事多,走完老家的亲戚,年初三便和许安返程。
当天下午四点,许安接到向天歌语音电话。
当时,她正在把从老家带回来的腊肠往窗外挂。
“安安,不好了!发给你的定位,你快来。 ”
向天歌虽然总一惊一乍,但这次她能听出来人是真急了。
导致她腊肠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许安来不及管,睡裙外随便套了件白色长款收腰羽绒服。
出租车上,向天歌跟她说明了情况,夏天抑郁症发作,闹着要跳楼。
许安赶到时,楼下围着了一圈邻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她家闺女真可怜,学习好,人又懂事,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事。”
“她爸就是个禽兽,闺女生病还在外面乱搞,把人家女的肚子搞大了直接把娘俩扔了。”
“那女的也是个贱货,找上门来了。也就是夏妈妈人老实,换我非得闹的你死我活。”
这时不知道从哪晃晃悠悠跑来一个酒鬼,仰头看4楼垂着一双腿,牙一咧,犯浑的喊:“要死赶紧死,被他妈让阎王等!”
“滚开!别挡路。” 许安在这酒鬼小腿上踹了一脚,从人群中钻进去。
“我操你妈,你踹的我?”
“哎呦,我可没碰你,怎么还讹人呢!”
.......
门洞外守着一个消防员,不让随意进出。
“我是她医生,和上面几个人一起的。” 许安解释完被放行。
夏天家住老楼,没有电梯。
楼道狭窄,扶手上绿色油漆不规则磕落,空气中泛着铁锈的腥味。
墙角,巨大的蜘蛛网上沾了密密麻麻的小黑蚊子,看一眼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许安扶着把手,尽量快的爬上四楼,向天歌堵在门口,第一个看见她。
“安安,你可算来了,”向天歌把她拉过去,贴着她耳朵着急道,“谁劝她都不听,谁也不让靠近。”
阳台上,夏天白色睡裙随风飘扬,被冻红的双手只松松扶着窗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落。
“我去看看。” 许安刚要往前走,手被张扬拉住。
他眼底神色不明,指腹在她手背摩挲而过,用力捏了下,沉声道:“注意安全。”
“放心。” 许安抽手时,张扬的手又用力握了下才松开。
夏天家阳台在她瘫痪后重新装修过,比一般阳台矮,一腿便能跨过去。
许安扶着窗框坐下,一条腿跨出窗外。
“安安!” 向天歌担心在后面喊,许安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
夏天见身边突然冒出个人,惊慌道:“你干什么!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许安笑笑,“我来陪陪你。”
见又一双腿垂下,楼下一片哗然。
许安其实也害怕,脚下十几米腾空,手臂是唯一的支撑。
她根本不敢低头往下看,只能逼着自己直视前方。
“我以前没发现,”她说,“这里风景真不错,感觉云就在眼前飘,特自由。”
“你离我远点,”夏天神情激动,“不然我就从这跳下去!”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一脸倔强。
许安知道,她不想死,因为寻思之人不会有她这样丰富的表情。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许安说,“每天吵着要死的人其实并不想死,他们只是想得到爱。”
夏天垂头,又默默抽泣起来。
许安就这样等她哭完。
“爸爸根本不爱我,家因为我散了,我就是个没用的废人。”夏天哭的腰部发颤,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许安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她又一次感慨,上帝安排这场相遇是有目的的。
她的腿,她可能无能为力,但是她的心病,没有人比她更会治。
“但是你有一个很棒的妈妈,她从来都没放弃过你。” 许安顿了顿,她想到许胜男,想到张扬,在这样高的地方,突然不害怕了,她只觉得天空高原辽阔,“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挂念自己的人,就值得我们活下去。”
夏天哽咽的问:“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
“怎么会,” 她安慰,“你有活着的权利,你还可以继续学习,以后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嫁一个喜欢的人,你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你的人生同样精彩。”
劝别人总是很容易,道理谁都懂,做起来就难了。
夏天在消化她的话,情况这样胶着无法前进也不是办法。
许安靠着手臂的力气一点点往她那边挪,半途卡了一下,差点摔下去。
“我靠…” 向天歌别过头,闭上眼睛不敢看了。
张扬盯着许安一眨不眨,胸口剧烈起伏,心脏似乎腰跳出胸膛,也是吓坏了。
“姐姐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 许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