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灰白色的粉末里混着黑黢黢的固状物，还夹杂着少量的晶体。

    君衍拨弄着固状物，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虹侗城位于群山之中，气候炎热湿润。长居于此的人其实都擅长养虫蛊。很显然香坛里面放置的是已经死去固化的虫蛊尸体。

    是已经僵化卷成团的蜈蚣。蜈蚣他不是没见过，但是……躺在里面这只看起来十分奇特怪异。

    它比普通的体型要小上很多，通体黢黑，两侧有一小块米粒大小的金点。君衍扯了扯它的身子，香灰被扰的向上浮动。

    它躯干上少了好几只脚，尾巴也没了半截，似乎是在挣扎的时候弄断的。

    君衍瞬间想到了胡孟的死亡，直觉与此有关系。

    胡娘子看着君衍的动作愣了一下，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捏紧香粉盒子，讪笑道:“这……可能是什么虫子之类的落到那灰上面去了吧。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离它远一点!”

    扶商看清香坛里面的东西后，立马过去扯着君衍的手臂往后退。

    她儿时与师祖游历时，曾经见过上百种蛊毒。有猫鬼蛊，犬蛊，虫蛊，□□蛊等等，这原本活跃在湘西的一种巫术，随着时间逐渐往外扩散，被有心之人利用下，蛊毒千变万化。而其中最让人察觉不到又杀人于无形的便是虫蛊。

    修魔之人使用巫术最为多，通过改造和养殖方法，就能够毫不费力地杀人于无形。

    香坛里面躺着的显然是被改造过，并且十分邪性。

    扶商姑且判断不出虫蛊的毒性，但虫蛊这种邪物，哪怕是死了，尸体腐烂掉了毒性都还有残留，能离远些是最好的。更别说这条蜈蚣死了那么长时间却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

    她从储物环中拿出药粉塞给君衍，冷言冷语:“你是不怕死吗？!立马洗干净手抹上!”

    君衍有些发愣，呆呆地看着怀里的药瓶子，眼中闪过一丝明亮和暖意。手指不由发紧地攥着瓶子，应声跑去洗手。

    胡娘子没有见过这种情形，当她对上扶商冰冷的像是看死人的眼神的时候，双腿不禁有些发软。她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仙君是看出什么来了?”

    扶商皮笑肉不笑:“胡娘子应该知道虫蛊的事情吧?”

    “……这……”她面色露出犹豫，后面干脆紧咬着嘴唇不出声。

    扶商面色稍冷，声带发沉带有浓浓的压迫感:“胡娘子还是不要隐瞒为好。隐瞒那是置于全城百姓性命于不顾! 那在下直接告知凌虚，主祭师之妻意图阻挠除妖，恳请采取必要询训措施了!”

    胡娘子瞥到抽出来的传讯符怕的打哆嗦 ，连忙道:“我说! 我说……”

    “……我丈夫还在世的时候痴迷养虫蛊，他因为长时间跟虫蛊待在一块，身上便染了一些毒素，皮肤开始生疮长包，溃烂发脓。在他死前的几天，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捉了只蜈蚣回来，那只蜈蚣把罐子里的其他虫蛊都咬死吃掉了，发稠的黑水拉着丝滴了一夜。”

    胡夫人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便垂头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叹气道:“我催促着让他把蜈蚣送走免得惹火上身。他不依，坚持要养，说这虫蛊身上有宝贝，等时机成熟了放进身体里，不仅可以养好他身上所中的毒……还可以让他长生不老。他还让我不要到处传。我犟不过他，便又继续养着了。祭祀将近，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他……没想到他上半截身子淹没在水缸里，没气了，那只虫蛊自他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仙君。”胡夫人看着扶商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扶商不语，确认她没有说谎后，敛眉看着不远处的香坛和被供奉的土地公。

    虫蛊从何而来? 胡孟怎么死的?这些问题胡夫人根本就不知情。

    好像线索从这里断了……

    不对! 她目光定格在线香上。

    香灰。

    扶商捻了撮粉末仔细闻了闻，发现里面散发的香味即使很淡，但与前夜从邪祟长爪上刮下来的香味毫无差别。

    虹侗城内百姓供奉土地公，邪祟与香灰有关，主祭师之死与香灰和虫蛊脱不了关系。

    城主府之所以怨气冲天，是因为道人的符纸激发之下越来越浓重。而面前的虫蛊和香灰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虹侗城里藏的秘密太多了，越拖越棘手。

    *

    虹侗城位置更偏南些，远在北域冬雪未消，这里的白兰都开花了。

    他们来的这几日，这里太平了不少。白日里，街道上会热闹许多。因地势原因，这里的街道巷子都不太平整，故小贩都是呈现小片小片聚集的模样。

    他们在街上观察寺堂的情况，也趁着这小段时间休息一会。

    “阿婆，来两串白兰。”

    君衍手里衔着两块铜板，臭不要脸地半撑着身子靠在摊位上，脑袋都快要滚进花束里面。

    扶商站在小街的另一处看着:“……”

    她负手站在街道的右侧，看着君衍嘴角勾起笑意，眼睛明亮的跟摊贩子聊的火热。

    早春三月艳阳天，扶商白衣似雪，气若谪仙。她微微敛下眼眸，眉目冷淡秀美，引的不少人侧目旁观。

    “师尊看我!”

    声音在面前响起，扶商抬眼便看到满目的白兰花，足足有四串还附送两个铃铛。鲜花后面的君衍歪歪头笑着看着她。

    扶商脑袋瞬间木了下，目光在他明媚的笑容上转了两圈，随即眉间微蹙又恢复了疏离清冷的神色。

    君衍生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每次笑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如沐春风，不禁晃住路人的眼。如瀑发丝高高束成马尾，更是平添了几分恣意潇洒。他左手拿着花环，两串并作一串拿着铃铛系好后在温琢钰面前晃了晃。

    扶商不解:“你一直拿花在我面前晃是要作甚?”

    “师尊，我想给你系上。”君衍双手侍弄着花环边缘的绿色丝带。

    “……”

    扶商凉凉地瞪了眼君衍道:“拿走吧，我不想系。”

    君衍觉得她的师尊看着像张牙舞爪的猫儿，看着浑身尖刺扎人的很，可掀开肚皮又是雪白柔软的。

    手中的白兰花雪白，一簇簇地团在一块，缀着金色铃铛吐出嫩黄色的花芯。他在自己手上绑着一串，还有有一串孤零零的拿在手中。

    人员熙攘，扶商看着他粘染着日光的发梢，面色如常。过了良久，才从君衍手中拿过花环给自己系上。

    君衍看着她的动作，舌尖微微顶住上颌。他就吃定了师尊会心软。

    日头已经飘到正上方，两个人的腹部空空。他们一同寻进一家酒楼落座。香辛味呛鼻，没一会，扶商的脸色都有些发红，低低地咳了几声。

    这里盛产辣椒，百姓也喜爱吃辣椒。这家酒楼的招牌都清一色的辛香麻辣的菜系，红油漂了满锅，凡是在座位上都吃的直哈气。

    扶商不喜辣食，她捏着手中菜单一眼望到尾，瞬间没了胃口。

    “……”

    “师尊?”

    “你看看想吃些什么。”扶商直接把菜单递给对坐的人。

    君衍接过菜单扫了一眼，了然。

    师尊不喜欢吃辣。

    不过想想也是，凌虚饮食一直都是以清淡为主。哪怕是辣椒，只要经过食堂，他都得给你炒成不辣的。

    君衍把菜单放在桌上，拉着店小二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另外一位杂役领着扶商上三楼的包厢。

    大概过一刻钟左右，君衍端着两盘菜两碗面进来了。

    两盘菜分别是蚝油生菜和香酥河虾。

    面条是君衍自己手杆出来的，十分颈道弹牙。上面卧着金黄的荷包蛋，旁边堆着满满的肉末。鲜香浓稠的汤汁沿着缝隙往碗底钻，色泽鲜亮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君衍把面碗往扶商那里推，顺便把筷子递过去。

    师尊喜欢吃面他是知道的。

    以前在凌虚每次训练完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经常能碰到师尊一个人吃面。

    扶商看着面前色味俱全的面条，愣了两秒。

    君衍把面条搅拌均匀道:“还未来凌虚之前，我为了解决温饱就跟一位厨子学了些手艺。”他抬眼盈盈地望着扶商，低声催促:“师尊快些吃吧，坨了味道就不好了。”

    窗外青山重岩叠嶂，云雾环绕。黄莺歇息在绿意青葱的树枝上“啾啾”歪头。前面的话是君衍编造出来的，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十七岁拜入师门的那一年。

    君衍没有同任何人透露过他的身世，无父无母，也没有儿时的记忆。他只是从一场困厄梦境中醒来，因为未消的执念来到凌虚。

    饭后，扶商靠在窗边看街景，看着寺堂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或许是因为祭祀将近的原因，这几日的香火格外旺盛，缥缈的烟雾都被挤在上空浮动。

    全城大型的寺堂一共有二十三座，其中东边又新修了两座，其余的地方都饱经风霜。他们从中央的街道开始排查。

    寺堂里面没有僧人主持，这里一般是由百姓来维护的。扶商仔细检查了香灰，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轮廓方直的香坛上插着数百只线香，灰白色粉末都堆积在一起。

    高大的神像被摆放在屋内，他紧闭着双目，面容柔和温善。这个不是土地公而是佛祖。香烟袅袅，来往者叩拜神仙，求其保佑今年五谷丰登，儿孙满堂。独独君衍立于他面前，身形板直不卑不亢。

    他从来不信神佛，无言地趁着香客注意不到的死角，踱步到神像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