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了吗？给你带了东西。】
周栾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各自吃晚饭吗？
看了眼时间，才六点钟多一刻。
似乎这种时候默认她没吃过也是合理的。
她感觉胃里的面条塞得满满当当，下一秒就会变成章鱼触腕从喉咙里溢出来。
真的吃不下了啊！
周栾连忙在屋子里活动起来，扩胸振臂，弓步侧踢，像只被隐形逗猫棒捉弄的猫。
在祝择安回来之前，能消化一点是一点。
起码……把胃里的食物往下压一压也好。
就在周栾渐入佳境，练到八段锦第二式时，身后突然传来“喀哒”一声。
大门被关上了呢。
大门被关上了呢！？
周栾缓缓转过头，发现祝择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几只塑料袋。
老天爷，这门锁质量也太好了吧？钥匙开门都没声音的。
祝择安撩了下眼皮，看向周栾的眼神略带疑惑，淡声问：“你……在做什么？”
周栾还保持着八段锦第二式的姿势，这套动作有一个生动的名字：左右开弓似射雕。
她触电般收回马步，原地立正：“哈哈饭前运动。”
祝择安点点头，将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我去洗个澡，你先吃饭吧。”
周栾慢吞吞打开包装盒，是菠萝牛柳饭，还温热着，一粒粒米饭浸润着牛肉的香气，混杂其间的菠萝粒金黄酸甜，像来自某间茶餐厅的菜色。
如果是平时，周栾肯定食指大动，但现在她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饭只有一盒，大概祝择安是吃完回来的。那厢主卫方向隐隐传来流水声，周栾用塑料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饭粒，刮下薄薄一层，再送进唇间抿半口。
祝择安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女生趴在餐桌边数饭粒，将菠萝挑出来慢慢咀嚼，一副挑食的娇气样子。
“不爱吃牛肉？”
“爱吃的，就是今天刚下飞机，没什么胃口。”周栾欲哭无泪，她真的很喜欢肉类，但奈何霸王气短廉颇老矣，肚子饱胀到不纳荤腥，只能挑解腻开胃的菠萝吃。
祝择安拉张椅子坐下，撩起脖子上的深色毛巾擦拭头发，水珠从浓密的额鬓渗出，顺着高挺鼻梁滑落，被轻轻按掉。
他肤色小麦，身上的T恤版型宽松，却被肩膀和胸背的紧实轮廓撑起，显得没那么家常。
周栾低下头，假装对米饭兴趣很大。祝择安坐的位置和她隔了张椅子，保持了一个兄妹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的清爽水汽，还是无可避免地笼罩过来。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正和一位成年男性共处一室，场景过于家常，关系过于诡异。
就在周栾努力忽视祝择安的存在时，他突然转移视线，拿起她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教案，闲淡开口：“这是什么？”
周栾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睛，叉子差点杵到脸上。
“南城三中国际部语文组试讲教案，试讲人……”祝择安读了标题，目光移到签名那一栏。
他勾唇笑了下，松开手，教案轻飘飘落在餐桌上，“周。”
周栾的心脏落回原地，在胸腔里砰砰作响，幸好，她有个偷懒的好习惯，自用材料上只签一个姓氏。
“南城三中？我记得你在国外主修亚洲语言。”
南城三中是省重点，随着毕业生分数向上浮动，招聘青年教师的标准也是水涨船高。
据说，近两年已经内卷到非重点大学本硕不用的地步，还极其挑剔应聘者的个人素质。
这些录聘门槛对周栾不成问题，但对于在国外混日子的周鹭安，似乎不是一点点难。
“还好吧，是国际部不是本部，他们也比较看重老师的海外学习工作经历。”周栾模棱两可，企图用客观事实误导对方，“国际部的学生最后也是出国留学为主的。”
祝择安没接话，把水杯推给她，说了句：“字写得不错。”
这是什么意思？
周栾望向祝择安的侧影，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无法理解的信息。
祝择安被女孩清亮亮的眼珠看住，心里难得生出几分烦躁的无奈。
且不说教学能力，就凭周大小姐那个走路迟到、吃饭挑食、重视奢侈品赛过小命的娇骄做派。
去省重点当老师？
教学生们如何有效败家吗？
未免不知天高地厚。
“没事，不用太心急。”祝择安没选择泼冷水，锋利的下颌线柔和一瞬，唇角抽搐了下，最终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凉声道：“加油。”
周栾：……
虽然他第一次对她笑了，但这种“看待心血来潮要当老师的地主家不识字傻女儿”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他以为她在小打小闹吗？
从小到大，周栾这两个字都是和品学兼优绑定的，名字永远高悬在年级大榜前三名。
被别人用这种安慰性鼓励的目光看着，就算是替安安顶锅，也把她憋屈坏了。
不对哦，现在祝择安眼里的安安就是周栾。
或许，如果是真正的周鹭安这么说，那大概率真是无数次不务正业的心血来潮之一。
不不不，大错特错了！
周栾将这个念头甩出大脑。
哪怕包括她在内的一千个人都这么想安安，但祝择安身为哥哥，他不可以对安安不抱希望！
周栾使劲灌了口水，第一次迎上祝择安的目光，露出牙齿一笑：“谢谢你的加油，那就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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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周栾放下倒背如流的教案，躲在卧室里脱稿演练，将脑内模拟过无数次的内容，一字一句讲给她的电饭煲、烧水壶和小台灯们听。
由于厨房设备齐全，比她带回来的东西功能更高端，这些老伙计并没有派上用场，只能屈居在床底下。
祝择安似乎忙得很凶，整日未归，夜间又回得极晚，在家的时间段和周栾的作息完全错开。
若不是每早玄关柜子里的男鞋更替变动，她几乎以为他没回来过。
时间转眼来到周一。
一清早起床就是阴天，冷风席卷，气温比前两天骤降。
周栾穿上唯一一套小西装，衬衫有两件可选，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她选了布料稍厚一点的那件。
那件白衬衫是安安送的生日礼物，泛着丝绸光泽的埃及棉面料，查过logo官网价格后，周栾从此禁止安安买任何东西给她。
南城三中国际部设在开发区内缘，相对靠近主城区，由于尚未通地铁，从祝择安家的小区出发，要乘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才能抵达。
周栾下车时，校门口已经有了稀疏的车辆，早餐摊飘出香气。
教务处李老师闻电话而来，他本人温和瘦高，戴无框眼镜，出乎意料地年轻。
两人走进教学楼，一路来到阶梯教室，陆续有学生向李老师问好，看得出来他很受欢迎。
更多好奇的目光看向周栾，她的穿着不像学生，长相却比老师软嫩得多。
倒像个学业有成回到母校演讲的漂亮学姐。
一个身材宽厚如熊的男学生跑过来，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李老师！李老师！您快去看看吧，孔文杰快被三班傅龙鸣打死了！”
李老师脸色一变，迈腿往前方跑去，周栾一步不落跟在后面。随着靠近某间教室，尖叫声和桌椅倒地的“咣当”声愈发清晰。
校服男生被推倒在杂物中，身体蜷曲，捂脸的臂弯中淌出暗色鲜血。
施暴的学生凶狠黝黑，脖子上挂了一串银色狼牙项链，比教室里所有人都高，大概一米九多。
李老师怒喝一声：“傅龙鸣！这是你三班教室吗？跑这打什么人！”
傅龙鸣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人，粗声嘎气：“他自己惹事。”
周栾看李老师都快气疯了，还能维持好表情，点了大熊和另一个学生去找校医，转头嘱咐她：“小周你先自己去二阶吧，二楼走廊往东走到头就是了。其他听试讲的老师都在那儿，好好讲，别紧张啊。”
她点头应下，出门差点迎面撞上校医，脚下一转灵活躲开。
转角上楼梯前，周栾往李老师班教室看了眼，校医已经把孔文杰扶出教室，看样子是鼻子流的血，没什么大碍。
周栾松了口气，内心升起一个疑问：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没见傅龙鸣那方的三班班主任露面呢？
第二阶梯教室天光通明，四方崭新的宽阔空间，列席已经坐了一些老师，很有几张熟面孔。
周栾认出了读高中时教过自己的语文老师老杜，还有本部主管教务的潘校长。
“周！周！你咋自己来的？”老杜看见得意门生，激动地拉住她。
周栾没去多此一举地提李老师，学生打架毕竟不是光彩事，校长还在旁边呢。
她笑了下：“杜老师开玩笑，我就是咱们三中毕业的，谁不认路我还能不认吗？”
话是这么说，国际部校区是周栾高考那年才建好的，她还真是第一次来。
周栾站上讲台，试了试麦，清朗的嗓音在二阶里流淌开来。
她讲得极好，说话间态度亲和，但对内容的解释到位，针针见血，足见腹中知识纯熟。
板书行云流水，重点被娟秀字体个个概括，虽然是语文，可逻辑性极强，甚至形成了符合记忆习惯的提纲。
还有一些非重要疑难点，经常被老教师忽视的细枝末节，按理说试讲也可以略过，却被周栾作为跳板，以点带面，拓展得精彩生动。
“不错，不错。基本功非常扎实，开拓能力还强。”
“后生可畏啊，这个试讲的课堂质量都能拿出去赛课了吧？”
“谈吐气场蛮不错，形象也好，学生听得进去。”
周栾讲到一半，台下的老师已有低声议论，一水儿地点头，老杜坐在其中，望向讲台上四平八稳的小白鸽子，昂首挺胸，深感与有荣焉。
这时，周栾突然被台下一个声音打断，是校长潘文君女士，她脑后的发髻一丝不苟，神情淡傲，似乎完全没被周栾的试讲打动，轻轻抬手：
“停。”
“请问除了教案上背过一千次的东西外，周老师完全没有别的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