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是什么光景？

    成千上万的怪物从地面涌出，蜂拥着闯入街道，冲散密集的人群。接到鬼王命令的恶鬼们肆无忌惮，嘶嚎着刺耳的怪叫声，利齿挂着涎水，迫不及待地寻觅着人肉的香气。

    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有些鬼直接从下水道口的缝隙拽住人类的脚踝，想要将其拖入地底啃食，可又因为铁格盖的妨碍而生生扯断对方的肢体。腿被残忍扯掉的人类的尖叫还没经过喉咙，上半身就被地面上蜂拥而至的鬼分食殆尽。

    鬼的爪与足能够轻易嵌入建筑的缝隙，以非人的速度迅速攀爬上高楼大厦，狂躁地打转，寻找薄弱的突破口，好让它们能够钻进去捕捉被玻璃和钢筋保护在里面，惊恐万分的美味佳肴。

    灯牌和广告牌原本形成无比绚丽的夜景，可此时，光牌上飞溅鲜血，街道浸泡在血水和骨骼残渣之中，空气之中只剩下浓重到几乎雾化的血腥味。

    “着重防御，不要硬拼！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咒术师们调整站位，维持保守的防御策略。不是他们不想去拯救正被肆意屠戮的普通人，可鬼在夜晚的机动力太高，再加上基数庞大，且每一只的能力都不同，没有短时间能找到的弱点，因此贸然冲进他们的狩猎范围以少敌多，算得上是自杀行为。

    “钉崎，注意保护叶！”伏黑惠一边召唤出玉犬，一边提醒同伴保护全无自保之力的少女。

    将北川叶送到安全地区这个选项已经被排除，在整个涩谷被怪物淹没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放心让她与唯一有反抗之力的咒术师们分离。

    他们如今这么被动的原因也有两个特级在几分钟前离去的原因。乙骨忧太和五条悟在到达涩谷市中心后不久便分别往两个方向赶去，应该是感应到了威胁等级更高的气息，想要先追捕最高危险源。

    所以此时失去两大保障的咒术师们虽然性命无忧，但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失去先手，因此落于不利之地。尤其是尚且是学生的咒术师们，由于没有磨合过搭配作战，不免会出现小纰漏。

    问题就出在钉崎和三轮霞的一个配合失误，这使她们之间出现一个转瞬即逝的空隙。对于咒术师来说，这个小失误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别忘了，这场节奏紧迫的战斗中还存在一名货真价实的无战力人员。

    长着两条毒刺尾巴的鬼抓住了可乘之机，在北川叶脱离两名咒术师保护的瞬间，两条尾巴暴涨，一条应付三轮霞的攻击，另一条伴随着破空声朝少女弹射而去。它早就因为北川叶比稀血还要美味的气味而垂涎欲滴，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近乎是贪婪地想要猎食对方。

    倏然间，一切仿佛变成慢动作。最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是离得最近的钉崎和三轮，接着就是在分出一丝心神关注北川叶安危的两名少年。他们都试图抽身战斗赶过去保护她，然而就算他们能从缠斗中脱身，此刻也来不及拯救即将被尾刺贯穿大脑的少女。

    “叶！！！”不知是谁嘶吼出声，急迫到硬生生从声带中撕扯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绝望。

    北川叶的反应速度属于普通人的范畴，所以只能呆立在原地，能隐约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却无法分辨出来源和原因。

    眼看死亡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要坠落，鬼的尾巴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紧紧攥住，尾端的毒刺险险在距离她额头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却没办法再前进哪怕一厘米。

    “啊啦，好险好险。”

    那是一名编着长辫的少年，他一只手攥紧鬼的尾巴，另一只手扛着一把红伞，清亮的声音在充满鲜血和尘土的战场中格格不入。

    少年长相清秀，猫咪一般的蓝眼睛笑眯眯的，手掌看似没使什么劲儿，却牢牢控制着鬼的尾刺。

    “不可以伤害她哦。”他的语气轻快，眉宇间却染上一丝严酷的阴影，道：“我会生气的。”

    说着，他的手指收紧，随着轻微的骨骼碎裂声响，双尾鬼嘶鸣一声，想要从少年手中拔回尾巴，可对方的力道过于强横，面对巨大的拖拽力纹丝不动。

    见双尾鬼试图挣脱的动静越来越大，少年单手撑开伞，头也不回地递给身后的北川叶，道：“拿着。”

    这简短的两个字本该听上去是命令，但相比他之前桀骜不驯的语调，这句话却出乎意料地温柔，像是被他刻意软化了棱角。

    北川叶条件反射地接过红伞，触碰到伞柄的余温时，像是被烫到一样蜷缩手指。

    而少年将伞交给她后，便把所有的注意力转到面前的双尾鬼身上。他唇边的狂妄弧度扩大，以至于看上去像是野兽捕猎之前的蓄势待发，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他没有再多废话一句，拽着鬼的尾巴往自己的方向猛然拉扯，然后起跳横踢在它的躯干上，力道强大到出现隐约的声爆，只一下就粉碎了腹腔里的内脏。同时，双尾鬼衔接尾巴根部的肌腱和环骨被相反的作用力扯断，它痛得嘶叫一声，还未恢复迎战姿势，少年便乘胜追击，在空中翻转身躯，如法炮制地撕断它的另一条尾巴。

    紧接着，少年一拳打在它的胸口，趁着它踉跄轻盈地跳起来，骑在它的肩颈处。

    然后，模样清秀的少年双眼亢奋地睁大，双臂紧绷发力，在北川叶惊恐的注视下，他强硬地迫使双尾鬼张开口腔，分别用手扒住它的上颚和下颚，竟徒手将鬼的头颅撕成两半。

    短暂的湿润撕裂声后，鬼的脑浆和头颅内部组织爆开，少年的半张脸都被从断口喷涌而出血液染红，双手和前臂更是鲜血淋漓。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而是在对手失去视野的时候，迅速拧断它的四肢，顺便拧麻花般捏碎它的骨骼让对方不能快速再生。

    做完这一切后，少年不再多看那些在血泊中蠕动的肉块，转身走向僵立在原地的北川叶。

    他满身猩红，长褂和辫子都在滴答掉着血水，白皙的脸颊溅射着逐渐凝固的红色液体。偏偏这样一个一秒前还在残暴肢解敌人的少年，此时却扬起不含一丝阴霾的明亮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众人的幻觉。

    “没有溅到你吧？”他来到北川叶身前，如此问道。

    听到他的问题，少女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横握着的红伞。

    伞面挡住了双尾鬼被大卸八块时喷洒出的血迹，站在伞后的北川叶纤尘不染，被保护地很好。

    少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从北川叶手中拿回红伞收拢，接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好似在期待什么。

    不等北川叶有任何反应，不远处迎敌的禅院真希认出了陌生少年是谁，大喊一声警戒道：“小心，他是曾经攻击过我们的家臣神威！”

    经她这么一提醒，进入过安倍晴明记忆的其他人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名从天而降的‘救星’面熟。

    他就是在家主和安倍晴明下棋时，倒挂在樱花树上吃果子的年少家臣！

    最近的钉崎和三轮霞做出起手势，却不敢轻举妄动率先出击，只能戒备着他的举动，想要把他和北川叶隔开。

    但少年貌似一点都不在意身边虎视眈眈的两人，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北川叶，还稍微弯下了腰让自己略低于她一些。

    几秒后，见她的神情还是慌乱不解的模样，并没有做出其它动作的意图，他失望地耷拉下脑袋，闷闷不乐地问道：“您都不像以前那样，摸摸头表扬我吗？”

    看到北川叶依然惊慌的表情，神威不怎么开心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妥协道：“好吧。”

    他拎起伞甩了甩，扫了眼终于摆脱鬼怪朝这边赶来的咒术师们，道：“看来这里不需要我了。”

    说完这话，他扛起伞，眼看就要准备离开。

    “等等！”

    一声急切的呼喊响起，神威的步伐突然顿住，来自身后的力道让他的脑袋后仰。他偏头看去，发现是北川叶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长长的辫子。

    见神威看过来，少女这才想起来他是个刚才将一只鬼五马分尸的高危分子，吓得颤抖一下，松开了手，喃喃道：“对，对不起。”

    在众人屏息之中，神威眨眨眼，转身面对北川叶，接着对她露出一个柔软的、让人几乎觉得是在侵犯他们俩隐私的表情。

    “没关系哦。”他低声道，抓起自己的辫子在脖颈绕了一圈，然后将尾端塞进少女的手中：“如果是您，就算把缰绳套在我的脖子上，也完全没关系。”

    他的眼中盛满蜜糖，北川叶晃神，下意识拽了下手中的辫子。少年竟完全不反抗，温顺地顺从她的力道向前倾身。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凭神威所展现的力量，北川叶的那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他一寸，但事实却是凶兽般的少年听话地在她面前低下头颅，小心翼翼地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少女的眼神恍惚了片刻，接着抬起手捧上神威染血的脸颊，后者则乖巧地歪头，好让她能更方便地触碰自己。

    “我到底是谁。”北川叶的目光复杂，面对也许能够解答自己疑问的家臣，仿佛有无数事情想说出口，最终只吐出这样一个问题。

    神威愣了一瞬，偏开视线，答非所问地道：“您不久后就会明白一切。”

    听到他躲闪的答案，北川叶的眼底黯淡下去，抓住少年辫子的手也松开，滑落在身侧。

    见她这副模样，神威抿了抿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这也让众人意识到，即便他再对转世的夫人百依百顺，但家主依旧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不敢违背祂的意愿随意透露信息。

    “那么我的兄......那库洛洛呢？”北川叶想起了什么，赶忙追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提到实则身为家臣的兄长时，她百感交集，却还是想要得知对方的消息。

    神威的神色有些古怪，斟酌一下，回答道：“他应该有主君的命令在身，在做他该做的事情。”

    这么说完，他好像再也受不了来自曾经夫人失望又陌生的目光，猛然直起身，后退一步。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他对北川叶说道。

    然后，他不给咒术师们围攻的机会，瞬间起跳从平地跃到一旁的大楼上，随即扒着楼层之间的缝隙，将身体甩到另一栋楼上，就这样快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北川叶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弥留着少年的体温，眼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迷茫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