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这边？”少女走进长廊，不确定地对身后的柯南道：“直走左转的话......就是这里吧？”

    柯南跟着她向前走，两人的脚步落在厚地毯上，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

    园子邀请几名好友参加今晚在米花酒店的晚宴，柯南因为无人看管而自动加入。而他会和北川叶在此刻出现在偏僻走廊的原因，是本来想要去卫生间，却不料中途迷路，只好求助于好不容易碰到的一名服务人员。

    “之前选择的转角之后应该还有一个分叉。”柯南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回想之前的路线，得出结论道：“我们可能走错了。”

    北川叶蹙眉，脚步慢下来，环顾四周道：“看起来完全没有区别，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原路返回，说不定......咦？”

    她的目光停滞在右侧一扇双开的磨砂玻璃门前，注意到这个和其它克隆般走廊不同的建筑特征时，双眼一亮。与柯南对视一眼，她推开玻璃门，试探性地迈步进入。柯南本来就好奇心旺盛，热衷于探索，并没有阻止，反而是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上前几步后，他们的视野豁然变得开阔起来。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约有两三层高的开阔穹顶，嵌入天花板的灯条将下方巨大的水体映照出蔚蓝波光。

    柯南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没想到会不小心闯入酒店的室内泳池。可偌大的场馆空无一人，难道有人包场？

    不等他有别的猜测，余光便瞥到水中出现动静，因此下意识往那边看去。

    水面先是出现波纹，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泳池边沿，手臂的主人紧跟着破水而出。

    男人随手抹去脸上多余的水迹，敏锐地察觉到有其他人的存在，一双暗红色的眼睛睁开，锐利地朝柯南的方向投射而来。

    他单手一撑，整个人便轻松坐上岸边，池水退潮般从躯体褪去，展露出一具接近人类最完美比例的身材。

    恰到好处、极具爆发力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看不出瑕疵的皮肤纹理，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哪怕同为男性，柯南也不得不认同对方的身体非常符合人体美学。

    他抬手将金发向后抓，露出额头与锋利眉眼，水珠顺着锁骨和胸膛滑下人鱼线，最后没入黑色泳裤中。他无疑拥有超乎寻常的俊美外表，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眼窝昭示着欧洲人的血统，灿金与猩红相撞成日蚀的壮丽色彩。

    只不过，他的双腿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损伤，却始终呈现脱力状态，所有动作全都由上身的力量完成，膝盖以下的小腿无力地漂浮于水中。

    柯南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或者说，回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令人难以遗忘的矛盾颜色，能将耀眼与阴鸷糅杂于一身的人。

    他是几周前在酒店大堂中，坐在轮椅上被众多保镖与酒店高层簇拥的那个人。

    在小侦探回忆起之前称不上‘相逢’的短暂历史时，男人的视线从他转移到旁边的北川叶身上。

    看清她的面貌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徒然绷紧，仿佛一只感受到巨大威胁源的野兽，正戒备地竖起尖刺抵御劲敌。

    下一瞬间，度过最本能的反应后，他面上的震惊被滔天怒火与厌恶替代。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前，柯南都无法想象人类竟然能将那样将狰狞的恨意镶嵌在身体的每一寸，仿佛连呼吸都要烧成滚烫的熔岩。

    竭力压下抽动的面部神经，男人搭在泳池边沿的手收紧，直到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如果可以行走，他看起来想要冲过来掐住少女的脖子；如果手中有利器，他一定会将其捅入她的心脏；如果周边有悬崖绝壁，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推搡入深渊与乱石和尸骨作伴。

    亦或者，他更想要亲吻她脆弱的咽喉；刺杀她的同时将她拥入怀中；在悬崖边上将她濒死的绝望收藏，摘下星辰当作珠宝点缀她的鬓发。

    男人的呼吸沉重，眼神隐忍着凶戾，还有些柯南看不懂的复杂情感，又或者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只能将一切归咎于仇恨或暴怒这种熟悉的负面物质，一股脑地倾泻而出。而北川叶在对视的刹那便陷入莫名的恍惚，神情定格在痛苦、悲悯和愤怒之间，看起来古怪极了，不算多么扭曲，可偏偏让柯南尾椎升起阴森凉气，不寒而栗。

    无声的对峙终于结束，最终金发男人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将声音从喉咙拉扯出来，夹杂着勉强压抑情绪的颗粒感。

    “滚出去。”

    这声低吼宛如唤醒了北川叶灵魂深处的某个记忆。她转动滞涩的眼珠，嗓音还是平日里柔软的腔调，此时却不知为何听起来更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引起柯南第六感的警报。

    “愚蠢的太阳......”她这么说道，声音轻得像羽毛：“痴心妄想......你永远做不到......”

    柯南惊疑不定地看着显得无比陌生的少女，下意识拽了拽她的衣摆，问道：“北川姐姐？”

    稚嫩的嗓音响起，北川叶猛地颤抖一瞬，接着如梦初醒般眨眼看向身边的柯南，像是无法确认他的存在一样呢喃道：“......柯南？”

    就在他们迷茫不解地注视着对方时，数名黑衣保镖大约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从另一边的隔间中鱼贯而出。

    其中两人发现不应该出现的柯南和北川叶，快速来到他们身边，警告他们离开私人征用的场地。

    然而少女还没从纷乱的思绪中彻底清醒，没能第一时间反应。于是训练有素的保镖们便伸手，一个拎起柯南，另一个就要强制架走她。

    就在这时，令柯南意想不到并且更加困惑的事情发生了。

    金发男人发觉保镖的动作，被激怒一般抬声怒斥道：““别用你们的脏手碰她！”

    老板的怒骂令那名保镖被火烫到一般赶紧撒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泳池边的男人。

    他的行为实在矛盾至极。一面厉声让少女滚开，仿若痛恨到不想多看见她一秒，可另一面又无法忍受他人最轻微的不尊重，像是把她高高捧于神坛之上。

    一名看起来是助理的青年推着轮椅小跑到他身边，恭敬地等男人简单擦拭完身上的水迹，利用手臂和核心力量坐上轮椅。处于众人焦点的男人看样子不想再多言，坐稳后便径直操纵轮椅转身离去，进入隔间前抬手勾了勾手指，以绝对轻蔑的态度示意保镖们跟上。

    他的态度始终高傲，可柯南却不知为何觉得那背影像是在落荒而逃。

    等到通往贵宾休息室的大门紧闭，场馆陷入寂静。

    “北川姐姐，你还好吗？”柯南担忧地出声，在少女点头后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刚才那是怎么了？”

    北川叶艰难地吞咽，咽喉宛若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尽力稳住心神，缓缓复述脑海中闪过的零碎画面。

    “我还是记不完全，但是我很肯定，当时把我亲手锁在笼子里的人......”她咬唇，之后说话时却无比笃定：“是他。不会错，我记得清清楚楚，大火前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的眼神......他希望我去死，迫切地......想要杀死我。”

    柯南睁大了眼睛，抓着她的衣摆的手在这个信息的冲击下松弛垂落。

    北川叶好像被拉回那个噩梦般的午后。光线穿过彩绘玻璃，映出灰尘飞舞的轨迹，金发男人伸出手，指尖跳跃起一簇流金火种。

    摇曳的火苗宛如神话中阿波罗的太阳马车上的圣光，散发着能够焚烧世界上所有事物的炙热，美丽又致命。它的主人将火焰轻易收束于指尖，抽出胸前手巾袋中的红蔷薇，任由金色的火舌舔舐上盛放的花朵。

    红丝绒般的花瓣迅速燃烧，火光照亮他的脸，让那双红眼睛在阴影中不断变换色泽。他捻动花枝，下一秒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让燃烧的蔷薇落在地板上，明亮的火焰迅速蔓延，木制地板和建筑主体成为最好的柴薪。

    圣歌与镇魂曲同时奏起，天国和地狱模糊成同一片土地，墙壁上用金子勾勒出的天使、十字与魔鬼在烈火中熠熠生辉。

    男人默然注视着眼前扩散的火海，眼中有快要压垮自我的癫狂，还有得偿所愿的病态喜悦。

    他看着笼中人，开口似乎说了句什么，也不知得到了什么样的回应。然后他拽掉领巾处别着的盾与剑纹章，好似如释重负地褪下镣铐一般，将其掷进一旁的火舌中。

    做完这一切，金色的太阳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一刻，纵然双腿无法行走，但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自由。

    2.

    安室透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屏幕，身后是一众公安，全部人都屏息看着投屏上实时转播的画面。

    主人公是一名站在废弃工厂中的年轻男人。他带着黑色的皮质口枷，遮住下半张脸，但是能看得到他红褐色的眼睛和栗色发丝。他看了眼手中的微型计时器，确认数值归零后拿起平板，片刻后，一道机械女声将电脑上面的文字转换成语音。

    “很遗憾，时间到了，你们没有找到我。”

    公安总部这边的气氛更为焦灼。

    现在这种情况的起因是几天前来自度玛突如其来的‘游戏邀约’。近期日本公安对他的追捕和搜索不断增加强度、扩大范围，这应该惹恼了这名罪犯。

    在度玛的信件中，他邀请日本公安一起进行一场公平的游戏。在他提出的三轮游戏中，如果公安能在限定的时间内解答他给出的难题，他将替公安完成他们求之不得的三件事。

    一为日本境内暗网的交易脉络，二为暗势力这些年在行政系统与警方的暗桩名单，三是直接将他自己这名拥有无数情报、前科累累的罪犯奉上。

    当然，如果公安没能赢得游戏的胜利，他则取走三个人的性命。

    加藤元一，田中拓也，东江大辉。他们分别身为内阁国务大臣，警视总监和财务官僚。

    这三人已经被严密保护起来，此刻就在公安总部本部最安全的地方。事实上，投影度玛的大屏旁就有一个小窗被用来监管他们的状况，以确保能够最快反应。

    现在，条件为‘在三个小时内找到在日本境内，将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度玛’的第三轮游戏已经结束。

    可即便发动大量警力、直升机和无人机排查搜索，他们还是没能在时间归零前找到度玛所在的废弃仓库。

    至此，他们输掉了全部三轮游戏。

    “愿赌服输，现在是接受惩罚的时间。”度玛在平板中输入这行字，电子声紧跟着播放。

    安室透等人的视线下意识飘向小窗呈现的画面，确保三人都被能绝对信任的特警严密保护着后稍稍安下心来，转而看向屏幕中的年轻罪犯。

    只见度玛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直勾勾地看向摄像头，给人一种他正面对面用那双仿若干枯血液的眼睛注视着警察们的错觉。

    他抬手，出乎意料地开始解口枷后脑处的调节带，将遮住半张脸孔的皮具摘下，就这样丝毫不避讳地将完整容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众人不解他正试图做什么时，被公认为无法发声的度玛清了清嗓子，竟然开始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极少使用声带，他的声音干涩嘶哑，说话时眉头微蹙，仿佛在忍耐疼痛，每吐露一个字节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喉咙被刀片施以绞刑。

    “加藤元一，去死吧。”

    他的话音刚落，公安众人绝望又惊恐地发现，小窗中原本安然无恙的加藤元一突然捂住胸口，喘不上气一样地无声张着嘴巴。他从沙发上跌落，脸上是无比痛苦的神态，想要求助却被心脏的剧痛截断，短短几秒后停止抽搐死去。

    其他人来不及惊慌或者上前查看，死亡天使便接连吐出第二句话。

    “田中拓也，去死。”

    于是，田中拓也便如他所说的那样揪住胸前，在半句叫声发出之前便已然倒地身亡。

    能看出度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甚至于已经可以看到他的唇角溢出鲜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最后滴在洁白的衣领上绽放血花。

    “东江大辉。”他口吐鲜血，液体的湿润将最后一个音节含混地不甚清晰，但还是传了出来：“去死。”

    本该被保护得安然无恙的高管应声倒地，与先前两人落得同样的结局，死于来自度玛口中的六个字。

    总部先是出现诡异的静默，接下来陷入骚乱，人们对眼前这认知无法理解的一幕束手无策，甚至因为过多的未知而被恐慌侵袭。

    度玛安静地注视着镜头，好似能预料到另一边的情形，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看到他的神情，安室透忽然明白过来，今天这一出是来自他的警告。

    不，更像是在公然宣战。他烦于紧咬着他不放的公安，因此干脆大方地出现，以碾压的姿态戏耍他们，好像在说：来，我就在这里，试着抓到我。

    而失败的代价，便是方才应验的那样，不光面对一名高智商罪犯的反击，更等同于被迫聆听死亡天使的讣告。

    这是长久以来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所抗衡的，是在法则之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