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伽美什翻阅书籍的动作一顿，接着偏头看向窗户的方向。
大开的两扇玻璃倒灌进凉风，纱质的窗帘随着风飘开，有一瞬间遮挡住整个窗户的边框。
等纱帘再次落下，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前出现一道人影。
“好久不见，吉尔。”
来人的声音极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令吉尔伽美什脸色微变。
一瞬间的安静后，吉尔伽美什放下书，道：“库洛洛。”
浑身是血的库洛洛缓步上前，离开逆光的背景后，他的模样逐渐清晰。
只见他身上的衣物破损，裂口下能依稀看到纵横交错的伤痕，分不清那些血属于别人、哪些有是他自己的。
他脸色苍白，眼下的皮肤透出青紫，似乎是很久没合眼。但即便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他看向吉尔伽美什的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
那两颗眼珠子仿佛两颗刚刚冷却的黑曜石，内里堪堪包裹着能够瞬间焚烧一切的高温，而此刻这恐怖的视线直直指向另一边的金发男人。
“我被瓦利亚追杀了六天。”他突然开口，再次向前一步，周身还未散去的血气裹挟着他一起前进：“他们的确是非常专业的暗杀小队，我过得非常辛苦。”
他抬手轻碰了一下脖颈上的一道血痕，声音更轻地道：“斯夸罗差点削掉我的脑袋，而我到那时连一张‘大天使的吐息’都没有了，只能硬撑着周旋，可勉强逃离后才发现意大利各个关卡都加百罗涅的人在寻找我。”
吉尔伽美什依旧一言不发，用不明的神色看着他。
库洛洛叹息一声，在他面前站定，道：“我差点死了。”
他也不等对方回应，或者他根本不觉得吉尔伽美什会回应，自顾自地道：“起初我实在想不明白瓦利亚为什么要追杀我，还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和代号。毕竟‘第四席教皇’这个身份本应该还在潜伏中，彭格列不应该知道，也没有理由追杀我。”
顿了一下，他露出一个浅淡却格外惊悚的笑容，说：“所以，吉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风似乎更冷了些，在他脚下打旋儿。
吉尔伽美什终于开口，也许是懒得和他弯弯绕绕地打哑谜，直接道：“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建议你别白费力气，毕竟你就算在全胜时期都没有可能战胜我，别提现在这副......模样。”
听到这里，库洛洛沉默一瞬，接着说道：“其实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你。我们盗贼，想要活命就需要绝对信任一起作恶的同伴。我与你认识得最早，性格相合，也曾共同谋划，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非常信任你，况且我们目的相同，我很清楚你没有背叛我的缘由。”
他抹去脸上一道快要凝固的血痕，慢半拍地加上：“至少，直到一名好心人提醒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好心人？”
库洛洛耸肩，这个动作让他胸前的伤口又渗出血液来，但他无知无觉的样子，道：“他显然只是想把水搅得更浑，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不过这并不重要，我顺着他给的线索发现了加百罗涅和‘皇后’的交易。”
他说话的同时，吉尔伽美什已经在脑海中一一排除筛选那名‘好心人’的人选，很快就锁定了唯一一个嫌疑犯，眼底翻涌出戾气。
这才卧底几个月，他竟然爬得这么快，已经能接触到有关瓦利亚行动的核心的高机密文件，还有功夫把心思动到自己头上。
吉尔伽美什的周身逸散出几丝杀气，眼中泛起浓郁的黎金色。
不等他多想，库洛洛突然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无头无尾的问题本该让吉尔伽美什一头雾水，但后者显然听懂了库洛洛的言下之意，神态微变，似乎就要张口，不知道是要回答还是其它。
库洛洛却自问自答道：“只能是柯南世界吧。在系统空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之后到白兰崩毁的世界中，你的表现就更加异常，虽然不了解你的人可能听不出你平常的讽刺和当时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们是‘朋友’嘛。”
他的神态向好奇过渡，声音也带有求知欲的尾色：“发生了什么让你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我以为你更希望拧断她的脖子？这什么时候变了？”
吉尔伽美什抬眼，瞳孔已经变成两个小型的赤金色漩涡：“你可以问问你自己。”
库洛洛失笑，摇着头道：“抱歉，是我说错了。我的感情没有变，我想你也没有。”
他拿起吉尔伽美什手边的书籍，封面上烫金的《奥赛罗》一闪而过，这出有名的台上悲剧令库洛洛挑眉，然后像是联想到什么一样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哼。
“即便我们能假装得像是一点点落入她的陷阱，做出争风吃醋的样子内部争斗，但说到底，只要她露出一点破绽，我想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撕扯争夺她的血肉，碾碎她的骨头。”
吉尔伽美什缓慢地眨了下眼，随即道：“你觉得我是装出来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库洛洛否认道：“也许我们真的从仇恨中产出了某种扭曲的、暂且可以被称为‘爱意’的感情，但是相比之下微不足道。”
说到‘爱意’时，他的眼中带上些许嘲弄之色，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也不可避免，十几个男性守着她一个人，身体到心智全部被她支配，如果真的没有产生点竞争欲和□□我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有问题。”
他轻笑了一下，看向吉尔伽美什，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们身处斗兽场中，最大的敌人看似是对面的其它野兽，但实际上是在高台之上拿我们之间的斗争取乐的人。”
吉尔伽美什神情微动，似乎察觉了他的言下之意，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
“就像我说的，到头来，我们的目的相同。”库洛洛脸上的笑容扩大，带了点毛骨悚然的气息，道：“生存，自我，和北川叶的头颅。”
这次确认了他的意思，吉尔伽美什有点难以置信，问道：“你是想......再次和我结盟？”
库洛洛笑而不语，这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
“我背叛了你，你都不要尊严的吗？”吉尔伽美什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
“我没有那种东西，那不是生存的必需品。狼吞虎咽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馊饭时，尊严只会成为绊脚石。”库洛洛依然平静。
虽然骄傲的王无法理解这样的理念，但看着库洛洛的表情，吉尔伽美什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
他不在意脸面，不在意自己的狼狈，不在意被他人议论嘲笑，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即便自己被彻底践踏。
这令暴君都不得不感叹，眼前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就像你说的，我们的目的相同，不论是拧掉北川叶的头颅，还是进入她的身体，因此到最后总会发生冲突。”吉尔伽美什选择抛出另一个问题。
“想要咬断观众席上的人的喉咙，我们得先排除斗兽场内部的威胁。”库洛洛回答道：“因此拥有一个盟友依旧是最佳选择，只是这次，我需要双方的绝对信任。”
稍加停顿，他加了一句：“当然，我虽然不怎么介意你的背叛，但是以防外一，如果选择再次合作，我需要一点保障。”
吉尔伽美什默不作声，似乎在沉思，于是库洛洛接着说话。
“北川叶大概率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在有意地分裂我们。虽然她赢了咒回世界的那场冲突，但也因此警觉起来。别听她说期待我们下次的背叛，其实她比谁都清楚，之前那样几人联手的场面绝不能再出现，因为她无法再复刻一次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完美的内应反杀。”
说到这里，库洛洛垂眼，感叹道：“你能想象吗，如果我们这些人真的有了统一的意志，将顶尖的头脑和武力结合，推翻她将会有多容易？说到底，她的头脑再敏捷也不会聪明过夜神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合，而系统的确对于召唤者单体无解，但是它在共同抵抗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制造出防御失效的空隙。”
他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道：“原本的系统绑定宿主后只会有一个世界的进度，完成后就会解除绑定，同时遣散被召唤者。然而谁让北川叶贪婪，占据它为己有，还不停地召唤高等级人物，到最后出现了类似过载的情况，让系统不再牢不可破。这也许也是为什么她会想要世界基石强化系统的原因之一。”
这时，吉尔伽美什接话，道：“可被召唤者们永远不会统一意愿。”
库洛洛叹息道：“这也是症结所在。这十几个人本就各个多疑，不可能信任他人，因此直接推翻系统的方法完全不可行。北川叶又在不断召唤新人破坏平衡，之后巧妙地在特定的时间用亲吻扰乱一些人的精神，形成了‘我们知道她现阶段的弱点，却对此无可奈何’的可恨局面。”
吉尔伽美什眉间阴郁，声音低沉地总结道：
“她不需要我们的忠诚，她只需要保证我们不忠于对方就好。”
“的确，她布置了一个无解的局。”库洛洛说道，声音中糅杂着奇妙的情绪，半晌后重新看向吉尔伽美什：“因此我们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先结合两人的力量，先淘汰这场游戏中的其他人，之后才有机会从长计议。”
说完，他一只手上具现出盗贼的极意，翻到其中一页，一杆巨大的天平在他身后出现。拥有全知全能之星的王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誓约的念能力，能够公正到苛刻地捆绑双方的条款。
这也不存在什么库洛洛隐瞒制衡之类的隐患，一是因为全知全能之星的强大能看透所有资料，二是拟定条款的人根本没有加上繁琐的文字，只有一个概念性的束缚。
‘任何一方违背誓约，将即刻死亡。’
库洛洛伸出手，等待对方的动作。
“现在选择在你。你是要朋友，还是敌人。”
吉尔伽美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审视着自己面前的男人，眼睛的颜色如同落日中的熔金，几乎完全掩盖了原本的赤色。
最后，他没有断开视线，就这样盯着库洛洛，抬手与对方交握。
半透明的金色锁链从天平上冒出来，缠在两个人的手臂上，最后绷紧消失在他们的手背中。
“誓约完成。”库洛洛收起念能力，子夜的漆黑与吉尔伽美什的双眼碰撞：“欢迎，我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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