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樱花又开了，我站在院门口叉着腰骂走了想折花的熊孩子们，一边长呼气一边转身——

    “吓，万叶你又偷人！”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幸好我早就习惯了。

    少年本来优哉游哉地坐在墙垛上，闻声匆匆跳下来捂住我的嘴，颇有些咬牙切齿：“诶呦我的大小姐，别喊，知道那个词的意思吗就瞎喊。”

    我仔细想了一下，“……不知道。”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抿唇冲我扬了扬拳头，威胁意味溢于言表。我连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好嘛，不喊就不喊。”

    “死丫头，为你好还这么委屈。”他似是想用食指刮我的鼻子，抬起手后又僵在空中，被我主动蹭了蹭。

    “知道啦，臭万叶，讲究这么多哦。”我将院中储存的樱花酿取出一坛递给他。

    向他做了个鬼脸，但我决定明年不那样喊了。

    ——

    第二年，将军大人颁布了眼狩令，顾名思义，是狩猎神之眼的命令。

    我很担心万叶，因为他的家中再无亲人可帮衬，所谓“少爷”之名于他更像是束缚。但听说他有一个不错的、可以分享美酒的友人，想来也不会过得戚风惨雨罢。

    ……对不起，万叶，我这破嘴说啥灵验啥。

    在大雨中捡到门外昏迷的万叶时，我这样想着。

    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扯上阁楼，刚把梯子放回地窖，门外就有奉行的人开始搜查了。我装作刚刚起身的样子打开院门，赔笑道：“几位大人可是要买酒？”

    酒必定是不买的，这番说辞只不过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而已。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为首的天狗大人多看了我两眼才命道：“搜。”她迟疑一瞬，“小心别弄坏东西。”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试图打听出消息。

    他们只回：“奉命搜查，无可奉告。”

    这么大的阵仗，我想万叶这事捅的挺大。

    期间，为首之人问我楼上是什么，我灵机一动，说是防雨的夹层。搜查的人因为没有找到对应的梯子，只得作罢。

    我送走了他们，锁好门窗，偷偷爬上阁楼。

    万叶已经醒了，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里。

    “万叶？还好吗？”走近后，我才发现他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圆圆的。

    他没有应答，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让他独自待一阵为好，于是转身准备给他拿些衣服。

    突兀伸过来的手臂打断了我的脚步，他几乎将我整个人都揽在怀中，头埋在我的肩窝里。

    我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拢在他手上，拍了拍：

    “我在哦，万叶，我一直在的。”

    他哭了，我知道。这个被雨水冲刷的冰凉身躯中，唯有泪水是滚烫的。

    我没有能力做到更多，但此时此刻陪伴在他身边，是我仅有的，能回报他的东西。

    ——

    我与万叶的交情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那是个难遇的荒年，贼寇流窜。出身酒酿世家的父亲慷慨放粮救济民众，却引来了不怀好意之人的窥伺——

    一片混乱中，那把冲我来的刀是万叶架住的。

    身怀武艺的小少爷救下了酒家女，这本是八重堂小说中常用的俗套片段。接下来是否就开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呢？

    事实上，并没有。

    我的父母都死在那天樱花凋落的夜里。

    而我，在处理好家中事务后，接手了酿酒的营生。

    总归，还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枫原家的家主似是可怜我，时不时便派人买我家的酒，可我也知道他们家本就是强弩之末，并不奢求多少照拂。

    取酒的人多半是小少爷，也就是万叶，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友。

    虽然我并不知道在很久的以后，他是如何定义这种一年只见几面的朋友的。

    ……那年樱花季，我对万叶说，下次樱花开的时候过来，有免费的佳酿。他混不在意似的笑，说，本少爷还要欠你钱不成？然后挥手走远。

    第二年，枫原家遣散了奴仆，真正意义上的凋落了。与此同时，我失去了他的消息。

    我很怕，我怕我无法再遇见他，看着他从树上跃下来，带起一阵花雨，问我佳酿是不是藏起来了。

    ——

    索性，时至今日，他依然在一丝不苟地履行约定。明年的樱花要开了，但经历了这场大雨，也不知究竟能开出几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