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卢隌安置在藤床上坐好，吴师兄吩咐的人已经将匕首取来。

    吴师兄小心翼翼割开卢隌的衣袖之后，卢隌小臂上的伤口显露在大家的眼前。有几个年岁较小的学徒是头一次真正看见深可见骨的伤，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芝草也想要看过去时，眼前却横过来一只手挡住了她的眼睛——是卢隌的。

    “别看。”卢隌轻轻地说。

    沈芝草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卢隌微凉的指腹轻触自己的眼睑。

    她听见那几个小学徒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嘶……这是用什么伤的啊？”

    “一看师傅教的你就没好好学，这样的明显就是刀伤嘛！”

    “这伤看着就特别疼，怎么会伤成这样……”

    “就是！这一刀下去得使了多大劲儿啊，都伤着骨头了……”

    小学徒们传来的一声声惊呼，听的沈芝草心惊肉跳。

    给卢隌包扎的时候，天光黯淡，她只知道伤口可能很深，流了很多血。可现在一听说都伤到骨头了，沈芝草的眼眶一热，眼泪不觉又涌了出来。

    “卢隌，你就让我看看吧，我现在看不到会更担心的。”她用力往下巴拉卢隌挡在自己眼前的手，“卢隌，我担心你啊……”

    卢隌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温热湿濡，是她的泪水。

    他突然觉得好心疼。

    卢隌将手缓缓放下来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看着她的神情，卢隌的心不自觉的跟着一起惶乱。

    “别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卢隌特别想抱抱她。他用左手慌乱地为她拭泪，可是泪水反倒越擦越多了。

    “师傅来了！”

    随着石菖蒲的一声喊，其他学徒们让开了一条道儿。

    石菖蒲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跟着的是提着医箱的小药童和一个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的老者。想必就是这益元堂的堂主徐世春了。

    徐老先生稍微观察了一下，便吩咐人取来烧开后又晾凉的水清洗伤口。

    “师傅，他的伤这么重，要不要用咱们的那个方子？”吴师兄问。

    徐老先生点点头，竟也没望闻问切，直接就让那个小药童取药去了。

    很快，小药童便取来了一个用细布盖扎的小瓷瓶。打开之后，从瓶子里倒出些药粉外敷于卢隌的伤口上，然后用蒸制消毒过的布条包扎好。

    忙活完了，小药童把药瓶递给沈芝草，“这个药你们拿着，过三天之后换一次药就行了。”

    “是每三天换一次吗？”沈芝草问。

    “是从今天起往后数的第三天换一次药，换过之后直至痊愈无需再换。”徐世春解释到。

    只用换一次？这靠谱吗？

    “期间不用再换，若是一直捂着伤口溃疡了怎么办？”

    小药童撇了撇嘴，“我们益元堂的药就是这个样儿，你若是信不过就上别家去治啊。”

    “……”沈芝草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徐老先生先生轻咳一声，责备到：“叶蒲！”

    闻言，小药童不服气地垂下头去。

    “我这师弟年纪小，说话有些直，还望您别介怀。”吴师兄站出来笑着向沈芝草他们赔罪，

    “您怕是不知道，我们益元堂最擅治的就是跌打损伤。给这位郎君用的药也是个我们益元堂独有的现成老方子，专治刀枪伤。只需在受伤后第三天换一次药，往后一直到痊愈都无需再换药，故人们都称此药为三日固创散。

    我打小儿就在益元堂跟着师傅学医，这么多年了，受伤的人见过的不算少数，只有重伤的我们才给用这个药。无论是血流如注者还是伤深见骨者，凡是用了这个药的，创口不会发炎伤溃，很快就会结痂而愈。

    咱大缙朝于老将军二位都知道吧，二十二年前岷关一战受了重伤，就是我师傅亲自出马用了这个药给医治好的。所以关于疗效，二位大可以放宽心。”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沈芝草怀疑地看着手里的小药瓶儿。

    卢隌怎能看不出沈芝草在想什么，拿过瓷瓶，示意沈芝草取下盖布，将瓶口置于鼻下轻嗅。

    “药里有樟丹、矾石、花椒……”

    “哎哎哎，这可不兴说出来啊……”那个年岁大一些的学徒慌了神，连连摆手，差一点儿就要冲上来捂卢隌的嘴了。

    “这可是我们益元堂用了多少年的秘方儿，可千万别在您这儿给我们抖搂出去了。”

    “啊是这样……”卢隌尴尬道，“那我不说了。”

    沈芝草也打开药瓶闻了闻，不过她只嗅出来了一丝花椒的味道，其他的似乎并不特殊，和平时用的金疮药似乎差不了多少。

    这怎么闻出来的？卢隌的鼻子是狗鼻子吗？

    “里面的药大多数都是能止血生肌的常用药，无需再换药可能是加了一些三七，三七能化瘀血而不伤新血。可能他们这个方子用量把握的好，应该没什么问题。”卢隌凑到沈芝草耳边悄悄说到。

    卢隌的这番话稍稍打消了些沈芝草的疑虑，她捏了捏卢隌的指尖儿表示知晓。

    徐老先生倒是不介意卢隌有没有把他的秘方说出来，听到他的话后反倒眼前一亮，“你懂药？”

    卢隌点头，“小的时候学曾过一阵儿。”

    徐老先生来了兴致，“那你说说，这樟丹的药效是什么？”

    卢隌没想到到这儿还会被考教一遭，靠着记忆中儿时背过的《神农本草经》回忆到，“樟丹体重性沉，能坠痰去怯，故在治癫狂、吐逆反胃有奇效；能消积杀虫，故汉疳疾、下痢、虐疾有实绩；能解热、排毒、生肌、去瘀，故治恶疮肿毒及入膏入药。”

    徐老先生捻须浅笑，又问：“那矾石呢？”

    “矾石？”卢隌沉吟。

    “师傅，我替他说吧……”那学徒见卢隌不语，出来打圆场却被师傅驳回。

    “吴文荣你别说话。”徐老先生摇头，“让他自己说。”

    卢隌瞬间感觉回到了被自己老爹提溜着拷问医书的小时候。

    他硬着头皮答到：“矾石又称白矾、明矾……气微，性寒，味酸、微甘而极涩，归经为肺经和脾经。功效上，应该是能化瘀止血……”

    若是说前面樟丹的药效，恰巧碰上了卢隌还记得的，可关于明矾的功效，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不过既然是用在止血生肌的方子里，他猜个“化瘀止血”不过分吧？

    “矾石归肺、脾、胃经，你落了一个。”徐老先生表情严肃了起来。

    “明矾功效是能祛痰，燥湿，止血,止泻，杀虫，止痒；主治癫痫、喉痹、痰涎壅盛、黄疸、咳血、便血、久痢……好了师傅，人家是过来瞧病的，又不是您的学生，也没必要这么考教人家吧。”吴文荣还是开口替卢隌解了围，他扶着徐老先生走到问诊的桌椅子跟前坐下。

    沈芝草抓住机会问：“徐老先生，依您的经验，像他的这种情况，痊愈大约需要多久？”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毕竟伤到了骨头，最好得照着一百天养。”

    “一百天？！”可是离武举开试只有两个月了啊！

    “他体格好，可能也用不上一百天吧，两个来月就能好。”吴文荣说到，“哎呀不过你也不用太急嘛，他养好伤肯定是没问题，在益元堂治的，保证不留一点儿后遗症……”

    吴师兄后面又说些了什么，沈芝草听不见了，她脑海里闪过的满是上一世卢隌跨马游街时风华绝代的样子。

    两个月，即便卢隌伤好了也不能立刻下场比武吧。况且一个月后武举的文试便要举行，卢隌伤的是右手，又怎能执笔？

    难道这一世因为自己卢隌会因此失掉这个机会吗？沈芝草懊恼极了。

    “有没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让他好的快些啊？”即便觉得希望渺茫，沈芝草还是想问一句。

    “他两个月后是要参加武举的，他武功可高了，能当武状元的那种，求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徐老先生看着沈芝草正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自己，任谁看了都会不忍心，“那我再试试，给他开一个内服的方子搭配着吃吃看。”

    “诶，好好好！”沈芝草点头如捣蒜。

    徐老先生示意让卢隌坐下来好方便诊脉，又补上了一句，“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具体的恢复情况还得看他自己。”

    “好，我知道了。”沈芝草应到。

    从徐世春的手搭上卢隌手腕儿的那一刻起，沈芝草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徐老先生的脸。她无比仔细观察着徐世春的表情，努力想从其中看出些什么。

    徐老先生被神芝草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诊完脉后，把手放下来轻咳了一声，吴文荣很快就把纸笔递了上来。

    写好药方之后，石菖蒲带着叶蒲拿了药方去药柜抓药。

    待两个人拎着几副包好的药回来后，徐老先生便嘱咐沈芝草，“这药一日一次，每日午饭后吃。现在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这药怕坏。我就给你们抓了五天的量，尽量都放到阴凉干燥的地方存着，若是喝着味道不对了，那就是变质了，拿着药方就近找一个药铺再抓新的就是了。”

    沈芝草把徐世春的话一一记下。

    包扎和问诊都结束了，徐世春点了点头，放他们二人走。

    卢隌本来想自己拎着药的，虽然他一再表示自己的左手没事，可沈芝草坚决不同意，只好作罢。

    就在两个人即将踏出益元堂的门口时，徐老先生竟又将他们两人叫了回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沈芝草一脸谨慎地看着徐老先生，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徐老先生捋了捋长髯，慢悠悠地说道：“你们两个在他伤好之前最好不要行房。”

    这话一出，沈芝草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连耳朵尖都是烫的。

    “肾主骨生髓，不然到时候他要是恢复不了你可不要怨我。”

    徐老先生的话说的太直白了，要不是看他说的实在是很真诚，沈芝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要这么说。

    好在益元堂的徒弟们都是受过训练的人，没有人胡说八道也没有人笑。就像是为了避免她俩尴尬似的，彼此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一时间，益元堂的整个堂屋里安静的连根针掉到地下都能听得见。

    可这种安静更让沈芝草更尴尬了。她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的都快。